大连知青---启我之蒙
今年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40周年”。北票在线开辟了《大连知青》专栏。我很欣赏古果先生的这段开篇辞：
“很难用一篇文章概括大连知青最值得记忆的那段生活。那是一段凄苦和煎熬、沉重和悲壮、认真和严峻、追求和探索融合在一起的人生经历。我们不去评价他们在整个社会发展中的意义和价值，但是，希望我们去认识他们，理解他们，并能记录他们……因为他们是历史的一部分。”
作为“老三届”同龄人，我和大连知青有许多共同点；但作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港口城市大连与辽西煤城北票的知识青年，我们又有些明显的不同。
我有幸认识几位大连知青，四十来年了，好多事情忘却了，甚至连他们的长相都记忆模糊了。但是，有一档事在我的脑海里记忆犹新，而且随着思想解放的不断深入，我愈来愈觉得他们是我成长中的启蒙者。今天，在40年的青春祭坛上，让我们再一次“去认识他们，理解他们，并能记录他们……因为他们是历史的一部分。”
33年前(1975年)的初春，我随着招工潮被阴差阳错地安排到一个不知名的大集体小厂-----北票县力车件厂。
由于太不理想，报到我都没去。
后来，一位我所崇拜的当时北票著名笔杆子王老师对我说，别看厂子小,可机械化程度较高！一句话就吊起了我的胃口，第四天，我去上班了。
这个不知名小厂刚刚搬迁到西大桥东头一侧（当时可没有西大桥只有西河套上面搭几块木板子）。我们厂子正在建设中，没有院墙。一侧的矸子坡倒像城墙一样，还有桥洞子呢。
只有车间厂房里面机床轰隆隆地响，告诉你这里是工厂。但是，你看铁片子和它的成品满院儿里都是，倒像一家废品收购站。
当时，算我们分配来的１７人拢共才4０几名工人。还有不少残疾人。不过，我发现真有几个靓男俊女（当时的说法叫什么我忘了）。尤其是还有“大连知青”。
我被分配到压圈车间。
从校园一下子到了工厂,换了环境，看什么都新鲜。一融入这个工人集体，我立刻被火热的劳动场面感染了！当月，我的名字上了厂部办的黑板报表扬。又过了几天，在全厂大会上，厂革委会主任（厂长）宣布３名表现好的青工调到机修车间！其中就有我。
机修车间可是大家向往的车间。我来之前就听说“车钳铣 没法比；铆锻焊 对付干；到翻砂 就回家”的科儿！机修车间就囊括了车工、钳工、铣工、电工等最有技术的工种！而且，听工友们议论，那个车间里的工人都”蹦精蹦精”的。
大连知青就在这个车间。我到厂时，另外两名大连知青都调走了，只剩下一人，他叫林明植。
林明植是鲜族人，高高大大、仪表堂堂，长得一看就象大城市人。此时,据说他已被允许调回大连,他的女朋友也来到厂子接他,就等调令一来马上回家。
我被安排在车床当学徒工。林明植已是熟练车工,我应该叫他大师兄。
1975年，“文革”已是强弩之末。但是，在“不断革命论”的指导下，社会上极左思潮还是根深蒂固。各行业、各单位都在“斗、批、改”，处处都能揪出“反革命”份子。我们工厂则天天高喊口号：“出大力、流大汗，大干促大变！”、“大干社会主义 大批资本主义！”、“阶级斗争 一抓就灵！”……当时，天天再抓"阶级斗争新动向",无论是什么事，都能上纲上线到政治问题；不管那个单位，都有靠打小报告陷害人往上爬的积极分子，整得人人自危，谁也不敢讲真话！
我们力车件厂的“抓革命 促生产”也搞得轰轰烈烈。因为我曾是美术教师(民办教师)，所以进厂后“大批判专栏”、“黑板报”、厂广播室的写写画画宣传鼓动等一揽子活都成了我的义务。我天天用业余时间采访撰写“大干”的先进事迹。工作时间,我在车工学徒中也不甘于人后，早来晚走苦干实干。于是，就又频频挨表扬了!
全厂大会上被革委会主任誉为“老黄牛”！表扬我”劳动态度好”。
大概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吧，机修车间的青工中间有闲话啦！我风闻有人说我：“别看他加班加点就是不出活！”
当时，我们机修车间正在大干一批力车零件，虽然没有任务要求，但他们熟练者干半天的活比我一个班的还多！可是，领导上并没有表扬他们，甚至还批判他们“泡社会主义”（因为有的青工半个班不开车床）。
我有些耿耿于怀！一天，大师兄林明植来到我车床前，了解了我的委屈。一向沉默寡言的他并没有顺情说好话。他给我分析道，学技术光“劳动态度好”可不行噢！你虽然站了八个小时车床，可是没有人家四个钟头的活多，多耗了电能不算，废品率还比别人高，说明你工作效率低。他还说，一个企业，光有老黄牛精神是不行的！我国工业为什么落后……
他说的都是些新鲜的但不合时宜的话。我知道了“耐人寻味”这句成语的含义。我因此琢磨了好久好久，往深处想一想,话虽然不顺耳，却颇有点道理！于是,我就不对工友们耿耿于怀了.
不几日，调令来了。林明植特意来到车间向工友们告别。他走到我跟前和我握手，说：“你还行！好好干！”
我当时真像老黄牛一样木讷，甚至没说上一句道别的话！没想到，这竟成了永诀！
更叫我振聋发聩的是另一位大连知青。
他叫——郭宏野。时任北票县农具厂翻砂车间翻砂工人。
星期天，二哥崔向愚带着几个徒工来我家串门。其中有三四名大连知青。郭宏野比较健谈，印象中他长得有点像《亮剑》里的赵刚。
得知我在力车件上班，他顺便问问我忙不忙。我就介绍了厂子里大干快上的事情。只见他瞅着我，满口海蛎子味：“您说‘流大汗、促大变’等等这些口号提得对吗？”
我可是天天在写大字块、画黑板报——都是社会上报纸上绝对一律的口号，却从来没有过半点怀疑！也不敢怀疑！“我们”长期以来都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郭宏野就像老大哥一样循循善诱。他从英国工业革命讲到清朝的洋务运动……最后的结论是国家的发展要靠科学技术、靠发明创造，象眼下的“出大力、流大汗，大干促大变！”、“大干社会主义 大批资本主义！”是不对的！老是这样的话，四个现代化就实现不了！他还举例说我们工厂里现在很多做法是人海战术、是无效劳动、是浪费资源浪费能源等等等等。他还直言不讳地说，现在工厂的领导只会空头政治、不懂经济规律，不重视技术革新只让人们流大汗……这样子是不行的！我们中国永远发展不了!
与君一席话，使我一身惊秫！要知道，那是1975年啊！“四人帮”正猖獗之时，如果有人向上面汇报，肯定要打成“反革命”的！
虽然是短短的一席谈，后来的历史证明，在茫茫黑夜，那不啻于是一颗明亮的启明星！
大连知青是第一个向我传送真理火炬的人！
恢复高考后，郭宏野考上了辽宁师范学院。毕业后，分配到某中学任教师。据说，后来当了校长。我们一直没有联系过。
不知诸兄可安好？
光阴荏苒，转瞬四十年一晃而过。我参加工作以来，走过了十来个单位，转换了几次角色，许多事情都忘记了，然而，大连知青给我启蒙的印象反而更加清晰。不管是当工人、任教师、干秘书、作记者还是进机关，其“独立思考”的启蒙均使我受益匪浅！
今天，在“上山下乡”运动四十周年来临之际，笔者谨以此文追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我们这一代已经退出了政治舞台，并将陆续退出历史舞台。我们还会留下点什么呢？
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只有“思想”——思想的启蒙！才会有存在的意义！——我想。
(李兀恙)
[此贴被李兀恙于2008-8-25 22:03:3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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