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记事（槐花文）
一
搬家那天，婆婆舍不得我走，眼里湿漉漉的。但还是帮我收拾，拿这拿那，好象我自己过不了日子一样。飞儿对搬家很感兴趣，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孩子的好奇心是天赐的，进入一个全新的生活环境，那可真是一件千载难逢再有意思不过的事情了。
就这样，我跟我爱人一人推一个自行车，上面放着大包小裹，后面跟着雀儿一样的飞儿和大侄儿，我们一行人，沿着庄稼地里一条长满杂草的小道，浩浩荡荡向北山出发了。
路边的庄稼长势喜人，混合着泥土的芳香，新鲜的空气沁人心脾，调皮的露珠打湿了我们的裤角。两个孩子像撒欢儿的小羊羔，跟在后面，蹦蹦跳跳。初到北山，觉着一切都是新鲜的，一草一木，一条小虫，一只蚂蚱都是孩子的宝贝，更何况山上有数不清的蛇，刺猬，黄鼠狼呢？
北山是远离我们老宅的一座山，山上只有大哥和姨婆两户人家。
2000年前后，乡村人离开家乡外出打工，就已经成为一股潮流，大哥大嫂也加入了打工一族的行列。我们就来北山替大哥看家和照顾孩子，北山就成了我们的第二个家。
（二）
北山的地是我姨婆家承包下的，她们家侍弄不过来，大哥就从她们手里买了将近十亩地，全都栽了梨树。姨夫是果树专家，梨苗都是他育的，可是他总是记不清哪一片梨苗是什么品种，我们栽树的时候也就是一本糊涂帐了。以至于后来我们家的梨树品种达十个以上，什么锦丰、花盖、葵梨、铁梨、南果梨、大甜梨、小甜梨、麻梨、鸭梨还有那叫不上名的梨，真可谓梨园荟萃了。
梨树刚刚结果子时带给我们的惊喜，不亚于父母看刚刚出生的婴儿。那果子结得五花八门，个大的梨两个就一斤，又脆又甜；个小的比小药丸子还小，又酸又涩，而且成熟的时间也不一样，最后我们选择了好一点的几个品种进行嫁接。嫁接的过程虽然很累，但对未来的憧憬，让我心里得到了另外一种满足：我想象着手中有了钞票，就可以买几件喜欢的衣服，满足女人爱美的天性，还可以领着儿子去逛书店，孩子喜欢哪本就买哪本，还有多孝敬父母点等等。
梨花盛开的季节自然是很美的，可是我们对这种美总是视而不见，忙碌的日子，哪里还有诗意和远方呢？我们更关心的问题是如何才能保证这些花都变成果实。稍不留心，那隐藏在坚硬卵壳里的虫们就悄悄地出来扫荡了，黑压压一片，把能吃的叶啊，花瓣啊，都吃光。而且它们的生长速度相当快，用不了三天，保管你看了头皮发麻身上起鸡皮疙瘩。每当这个时候，就得赶快打农药，消灭这些害虫。
收获的喜悦自是不必说，早上闲来无事，来到树下，随便一伸手，摘下一个梨来，喀嚓，咬一口，一直甜到心底。但一到大批采摘的季节，就不那么得意了。或仰着头，或站在树丫间，脖子上挂着兜，手上拎着筐，一个一个地摘，那真是一个累人的活计，在梨园里，我扮演着一个地地道道村姑的角色。
三、
当梨树还小的时候，我们在树趟子中间种西瓜。
技术员是我一个叫廖国忠的姑夫，他是个瓜把式，经常到园子里来，坐在地头给我们现场指导。累了就聊天。这是一个刚强了一辈子的汉子，却栽在了儿女身上。两个儿子不成器，偷盗进了局子，两个女儿也不好好过日子，一个离婚，一个在外面胡搞。他常常抽着一袋烟，眼睛迷茫地望着远方，自言自语：妈的，完喽，完喽，丢人现眼啊……。然后把头深深地埋下来。
瓜苗一天天长大，活计也就多了起来，我们都是利用下班时间或周日来干活。特别是要控制草的疯长。草是什么材质构成的？为什么不怕旱，不怕涝，不怕冰雹，不长病，什么环境都可以成长？我们的苗精心呵护着，却还会有死亡？
西瓜快要成熟的时候，一地碧绿的叶子，护着圆溜溜的西瓜，煞是喜人。月光下，我们一家人坐在田间地头，享受着一种宁静，憧憬着美好的希望和未来。我们在地的北头还搭了一个瓜棚，这是孩子最爱的地方，瓜棚里不时传来一阵歌声：我的小瓜棚呀嗨，搭在绿海中呀嗨，白天迎霞光，夜晚望星星啊，我种的瓜有多么好，十里以外香味浓……。这是我在学校上音乐课时教给孩子们的歌，可是在我们自己的瓜棚里，在撒满银色月光的瓜地里唱，更是别有一番情趣。
我们种了几年的瓜，我只跟着去城里卖过一次。那时的城市，车没有现在这么多，楼没有现在这么高，车老板子赶着大马车，把那带着红缨的长鞭甩得啪啪响，惬意着呢。我们随便在道边选一个地方，我爱人负责叫卖，打理买主，我只负责收钱，然后就是默默无语，我如何张得开口呢？更怕遇到熟人。渐渐到中午了，太阳火辣辣，脸上淌着汗，我们还有半车瓜没有卖出去，口干舌燥，吃不下，只是喝口水。
一直等到晚上城里人都下班了，才把所有的瓜都卖掉。然后踏着夜路回家。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会松一口气，心情变好。特别是走到分水岭，一路下坡，没有人家，道路两边全是黑呦呦的庄稼地。这个地方在过去是歹人抢劫的极佳场所，当然现在是不可能了。我在朦胧月色中大声叫卖：卖瓜喽，卖瓜喽，又大又甜的西瓜，快来买啊！反正此时我的听众除了空中的星星，就是远处的群山还有脚下的土地了。毛驴知道回家的路，迈着轻快的步子，不时地仰起头吼两嗓子，像女高音，连天上的月亮都笑弯了腰。
四
葡萄一直是我眼里最神圣的水果，人间少有。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路过林校长的家，他们家里就有几颗葡萄树，一直架到房顶上，那碧绿的叶子下，低垂着的一串串紫色水晶一样的葡萄，让我们这群孩子嘴里的唾液咽了又咽。因为校长家总有人，连我们班上最调皮的男孩子也不敢去偷一粒尝，我们只能在他们家门缝里看了又看，每天总会在这里停留一下，心里想着，如果哪一天我家里也有葡萄树，哪怕是一棵这样的树也好啊。但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因为当时连父母也不知道这葡萄是怎么栽培。或着父母觉着栽那东西不如种大倭瓜、大白玉瓜更实在。
没有参加工作以前，我几乎没有吃过葡萄。因为葡萄很贵，我们吃不起。直到我们来到北山住，才把葡萄从天上接到人间来。因为北山大姨家就有葡萄园！飞儿初上北山，大姨家的葡萄还青着，飞儿就偷偷摘着吃，居然吃坏了胃。看着孩子不住地吐酸水，我们决定自己种葡萄，让孩子吃个够。
在大姨夫的指导下，我们开始了葡萄的种植。
在我们精心呵护下，葡萄长势良好。那一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粒上挂着一层白霜，像少女脸上施的淡淡一层粉脂，只有这样的葡萄才是最新鲜的。
葡萄架下是我们一家人的乐园。七夕节的时候，我给飞儿和大侄讲牛朗织女的故事，告诉他们今天如果躲在葡萄架下认真听，就可以听到他们两人在雀桥上低语。两个孩子被我的故事打动了，我们三个人一起蹲在葡萄架下，闭上眼睛静听。突然，大伟“噗”地放了个屁，儿子睁开眼睛，认真地说：“妈，我刚听到他们说话了”。“哈哈哈……”，笑声在园子的上空荡漾了开去，惊飞了树上的麻雀们。
自从有了我们自己的葡萄园，葡萄在我们一家人眼里成了最普通的水果。想吃了，就从葡萄架上摘着吃，哪粒长得最大熟得最好，就吃哪粒，劳动创造幸福一点不假。
我们还把成熟的葡萄送给亲朋好友，有时也请他们来我们的葡萄园。在夏日的夜晚，我们围坐在屋子前面的平台上，点一堆干草驱赶蚊虫，一边品尝着我们自己的葡萄，一边畅谈我们的理想，我们的工作，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喜怒哀乐。此时月光如洗，树影婆娑，柴火忽明忽暗，烟草的味道，才是乡村的味道。母鸡栖息在高高的梯子上，有时忽然吓一跳，忽闪两下翅膀，又继续它的美梦了。
五、
我对蛇的喜爱缘于在北山居住的时光。它们在院墙下晒着太阳，十分慵懒的样子，我从不去打扰它们。它们有美丽的外衣和柔软的身体，所以我一直觉着蛇是世界上最美的动物。
它们有时候会爬到屋子里来，别人都大呼小叫，我总是非常友好的把它们送到屋外去。它们有时候会爬到我厨房的门上边，探头探脑，我会挥挥手跟这不速之客打个招呼。有一次我在屋外用辘轳打水的时候，居然打上一条尺把长的金色小蛇来！它缠绕在井绳上，惊奇地张望着外面的世界。我不知道这个小家伙是恨我呢还是感谢我！
刺猬宝宝们有时从玉米地里钻出来，飞儿和大侄儿很喜欢，他们把刺猬宝宝放到纸壳箱子里养着，给它吃最新鲜的水果。可是小家伙总是怕人，每当你靠近的时候就会缩成一团，其实我很喜欢看它尖尖的小嘴巴，还有那双机灵的小眼睛。我最后还是劝说孩子们把它放到玉米地里了，因为美丽的大自然才是它的家，谁都没有权力剥夺别人惬意的生活。
都说黄鼠狼是个偷鸡贼，可是我们家的鸡没有丢过。我只是远远地看过它们，大小几个，站成一排立在墙头上，都抬着前爪，机灵聪明的样子一览无余。
北山的鸡野惯了，别管是公鸡母鸡，想抓住它们很不容易。一只母鸡居然背着我偷偷孵出十几只小鸡崽来。小鸡崽们也是古怪刁钻，经常在妈妈的翅膀底下露出一个个小脑袋，看得你心都醉了。有一只小鸡崽一不小心跑到了融化的沥青里面，惊恐致极，期期艾艾地叫着，全身都是沥青。我们一家人做了最大的努力，可最后这只小鸡还是死去了。飞儿伤心极了，还写了一篇日记留念。
北山的一对小燕子居然把家安在了表弟的结婚照上面！新婚燕尔这个词就有了出处了。
北山还有数不清的喜鹊，麻雀，野鸡，野兔，鹌鹑……。
六
2017年的春天，我离开城市又回到了北山生活。十几年过去，世事变化发展是翻天覆地的，可是北山还是像过去一样慢，除了多几户人家外，依然还是一片静土，没有喧嚣和吵闹，大家默默的在这方土地上劳作，那屋顶上的袅袅炊烟，还在不停地诉说着从前……。
田园生活陶人醉，美文欣赏点赞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