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听书的奶奶
奶奶爱听书,爱讲古。
奶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嫁的也是名门旺族,听书看戏是家常便饭,加上奶奶的记忆超强,经典台词都能记下来。及至民国抽大烟,家道败落逃荒,被丈夫200块钱卖给了我们王家,就成了我奶奶。
奶奶把她听过的看过的,一出一出讲给我们听,什么《铡美案》,什么《马前泼水》、《四朗探母》、《大登殿》等等。我小的时候调皮,爱哭,奶奶就把我搂在怀里讲古,转移我的注意力。我问奶奶:往马前泼水是干什么?奶奶说,泼出去的水就收不回来喽。我还是不懂干啥非要泼水呢。我问奶奶,陈世美为啥要把媳妇儿女都杀掉呢?奶奶打个唉声,说贪图富贵呗,喜新厌旧呗,奶奶好象是想起了什么,再不做声。我赶快问别的,岳飞使什么枪?蟠龙枪!关公用什么刀?青龙偃月刀!岳云呢?雷鼓鎓金锤!奶奶的眼睛又亮了起来,脸上带着得意之色。
奶奶是三寸金莲,走路费劲,不能去大队部看电影,所以很是憋闷,于是家里买了第一个匣子,匣子里面能发出人声,实在是一件再有趣不过的事情。
大哥喜欢得把匣子搂在被窝里听。我忘记了他喜欢听啥,反正我喜欢听“小喇叭开始广播啦,哒嘀哒”。
奶奶只喜欢听评书。刘兰芳讲的《岳飞传》、《杨家将》、《薛刚反唐》等等曾风靡一时,万街空巷。妈妈说杨家将里有个佘老太君,咱家有个陈老太君。奶奶对这个称谓很满意,毕竟她是佘老太君的忠实粉丝。
奶奶娘家姓陈,但她没有名字,嫁给第一个丈夫姓刘,就叫刘陈氏,嫁到我们王家,就叫王陈氏。我小的时候不懂,奶奶为啥就没有名字。妈妈给奶奶起个名字叫陈翠花,我们一家人都笑出眼泪来,好像奶奶有个名字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中午十二点,评书时间到,谁都不好使,那是属于奶奶的时间。我们姐妹中午放学后飞一样地跑回家,饭也顾不上吃,大家都趴到炕上,脑袋一律对着收音机,开听。奶奶呢,盘着腿,胳膊肘放膝盖上,两只手顶着眉心,听得比谁都认真。
评书总是设悬念,奶奶很是着急又懊恼。“梆梆梆,有人敲门!要知后事如何,下回接着说!”奶奶就猜,谁来了呢?奶奶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她的疑虑。及至第二天终于知道谁来了,可是第二天还有悬念,奶奶又提心吊胆起来。奶奶最怕的事情就是匣子信号不好,哇啦哇啦响,听不清楚最着急。挪位置,换方向,调按钮,急眼了就狠狠拍几下子,不过这样的情况不算多。
奶奶佩服岳飞,知道岳母刺字,精忠报国。奶奶夸赞杨家将一门忠烈,“大郎替了赵王死,二郎替了赵德芳,三郎马踏如泥,四郎流落番邦……。”奶奶说起来总是眉飞色舞的样子。奶奶喜欢牛皋、孟良、焦赞、杨排风的忠诚勇敢,痛恨秦桧陷害忠良,怒骂王强卖国投敌。
奶奶听书不白听,她都记得住,左邻右舍晚上闲来串门子,炕头上一坐,听奶奶讲评书。上次讲到哪啦?杨宗宝穆柯寨盗取降龙木,大家说。奶奶说好,这次讲穆桂英大破天门阵!邻居二哥把卷好的一袋烟替给奶奶,三大爷划跟火柴给奶奶点上。因为生产队里忙,没有谁能比奶奶听得全。奶奶抽上这一袋烟,就着忽明忽暗的烟火有声有色地讲起来,很少有卡壳的时侯。
在那个信息闭塞的时代,评书就是最好的正面教材,那里有最朴素的观念,爱憎分明。不像现在虽然信息发达,很多人反而没有了精神寄托,是非不分。
古的评书听完了,就听现代的,奶奶最喜欢的一部现代书是王刚讲的《夜幕下的哈尔滨》,我也一直认为这部评书是王刚一辈子最优秀的作品。《沉重的翅膀》这部书奶奶不爱听。
后来有了电视,奶奶在电视里看到了活生生的刘兰芳,高兴得什么似的,说这辈子,死了也值了。
奶奶这一生真的值了,现在大家还在怀念说,听奶奶讲书,真是一种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