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闻豆腐香(槐花文)
“说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是一小洋锅,白煮豆腐,热腾腾的水滚着,像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
“父亲得常常站起来,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的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夹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们的酱油碟子里。”
“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地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来的豆腐。”
清早,我翻看朱自清的散文《冬天》,里面关于豆腐的这几段文字写得惟妙惟肖,是多么的诱人,一下子勾起了我对豆腐的回忆。
我小时候那冬天,家家都做豆腐!那时候冬天哪能吃上青椒豆角这样稀罕的反季蔬菜?一律是白菜酸菜土豆粉条,再就是大豆腐了。
看吧,一进腊月,妈妈就开始张罗着做豆腐了。一般是做十斤到二十斤不等,看自己家的情况而定。
先把黄豆泡上,黄豆宝宝喝足了水,伸开了腰,一粒粒饱满可爱。
妈妈把西厢房里的小石磨搬出来,认真地洗去尘土,摆放在屋里,开始磨黄豆。这项工作由妈妈和哥哥姐姐们完成,偶而有串门的叔叔婶婶们也帮着推磨。长长的木架上一边一个人,一人用一只手扶着磨把转圈。当然一个人也可以操作。妈妈往往是一只胳膊在推磨,另一只手一勺一勺地把黄豆放进小磨盘上的一个洞里,随着磨盘的转动,那黄豆像捉迷藏的娃娃,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乳白的豆汁,就沿着磨盘的四周慢慢流,在小磨侧面皴成了一幅山水画。等到积多了,这画就掉进了下面的大盆子里。
看着妈妈磨豆子,我以为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总是跃跃欲试,妈妈终于把位置让给我,我就用两只胳膊使出了吃奶的劲,最后还是把磨盘给弄错了位,上半边磨盘从轴里跑了出来,只好作罢。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还真的是这样,磨豆子不仅是个力气活,还是个技术活哩!
不过后来,有了机器,人们就不再推磨了,只是机器打出来的豆子所做的豆腐,总是不如手工磨出来的好吃!也许是心理作用?通过自己辛苦得来的果实,总感觉香甜,滋味纯正。
磨完豆子,就开始在大锅里熬豆汁了。
家里的那口大锅,那都是最大号的大铁锅,因为那时七大八小人口众多吗。如果现在再让我去看那大锅,也是很眼晕的,有多少年不见这样的大锅了?
先在房顶上架好过豆汁的豆腐包,十字型的木棍,交叉着,可以随意活动的那种。每根木棍的顶端都有一个挂钩,钩住四四方方的大豆腐包。这套行头我家里就有。
大锅里先放一些水,妈妈在灶下烧火,要慢慢烧,不然会把豆汁熬糊。父亲在灶上,把那磨好的豆汁一舀子一舀子的往豆包里倒,一边晃动着十字木架,那乳白色的汁水就从豆腐包的缝隙里钻了出来,流到大锅里。精华的部分都被滤了出去,下剩的就是雪白的豆腐渣了。
说起豆腐渣,名声是不怎么好的,2008年汶川地震时,因为豆腐渣工程,害死了多少可爱的孩子?所以现在一提豆腐渣,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豆腐渣工程,心生憎恶。其实豆腐渣是蒙了不白之冤的。豆腐渣实在是环保绿色的好东西。我们把豆腐渣团成一个个的大雪球,冻在外面,可是喂鸡鸭,喂猪,也可以做成美味端上餐桌。
豆浆在锅里翻滚,屋里屋外早就热气腾腾了,满院子飘着豆子的香味。做豆腐最关键的一步就在这里了——卤水点豆腐。点豆腐直接关系到这一年豆腐质量的高低。点嫩了,豆腐拾不成个,点老了,做出的豆腐硬梆梆。我家做豆腐,总是请师傅来帮忙。因为父亲点的豆腐不是老了,就是嫩了,吓得父亲不敢下手。
你看,那卤水下到锅里,白白的豆浆一下子就像施了魔法一样,变成小颗粒,大雪片,小云团,锅里出现了变得清黄的水。大家七嘴八舌:还点吗?我看行了!最后师傅拍板:好坏就这么着了。于是盖上锅盖闷一会。等打开一看,哇,好像有一块白云掉锅里了。
这时候,我们一人捧一只小碗,等着,一年一次,要吃热气腾腾香喷喷的豆腐脑了!屋里迷漫着幸福的味道。妈妈给我们一人盛上一碗,再放点酱油醋之类,到一边去吃。刚出锅的豆腐脑就是放到现在也是美味,更何况那时一年只能吃到一次呢?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赶快去盛第二碗,再晚了就得等着吃豆腐了。什么好东西吃多了也不行,我常常是吃完了豆腐脑,后来连闻着豆腐味就有些恶心了。可见做事情都得有个度,再喜欢的东西都不能吃到了肚皮外,小到普通的豆腐,大到钱财美女。
下一道工序是压豆腐。在家里另一口锅里铺好豆包,豆包很大,一直能苫到锅外,然后把豆腐脑都盛出来,放进去,再用豆腐包包成四四方方的形状,上面放一盖帘,盖帘上压一桶水,等待把水分压净。
豆腐做好啦!四四方方,白白嫩嫩,用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捡出来,放大盆里,屋外墙上的盖帘上再放一些,做成冻豆腐。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再一家分上几块,新鲜的豆腐炖到锅里大家吃一顿,那个香啊。
盆里的豆腐要经常换水保鲜,有了豆腐,整个冬天再不用吃“光腚儿”了。(当时人们管一点掺和没有的炖大白菜叫光腚菜。)
“谁还再来一碗豆腐脑,快点,快点!”母亲含笑的话语又在我耳边响起来。灶里燃烧的火,父亲用力摇动的手臂,满屋子的豆香,婴儿肌肤一般嫩白的豆腐,多么有趣,多么让人向往啊。
呜呼,此中滋味,只能在梦中回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