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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再教育

  • 川州一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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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8/5/9 16:5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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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教育
                                                川州一夫

        1976年春的一天,公社召开《反击右倾翻案风千人大会》,各个生产队都得派人参加,大队的一把手还要发言。

        柴大队长今天的精神头特别的足,不停地和人们打着招呼。见院子里站满了人,便蹦上了队部门前的台阶,清了清嗓子,大声地说:“各个生产队的社员同志们注意了,今天咱们到公社参加的这个大会,是个非常重要的大会,开会时不许交头接耳,不许随便走动,不许中途退场。我们一定要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站在他身边的于会计怕他讲起来没完,低声地说“柴大队长,时候不早了!”柴大队长极不情愿地停下了讲话,问于会计:“李书记咋还没到啊?”于会计把嘴凑到他的耳边说:“李书记又去南营子处理那家超生的事了,叫咱们先走,他随后就到。”柴大队长的小眼睛眨了眨,朝着于会计诡秘地一笑:“那好,咱们就出发吧!”

        柴大队长有三十多岁,高高的个子长胳膊长腿,宽大的腰板子总是向前探探着。一张瘪瘪的脸蜡黄黄的,两只似笑非笑的小眼睛挂在那上面,说不清是和蔼还是显得油滑。他有文化,上过中学,在人多的时候,便会滔滔不绝,不予余力往外倒着文化水,这很让人感到他与贫下中农的有些不同。据说他在城里念过中学的时候赶上了三年自然灾害,人们说七级工,八级工,不如农村三垄萝卜两垄葱,便退学回到了农村。本想靠着当大队长的老子混个一官半职,可没想到他老子不知为什么被免了职,他便天南地北地游荡了几年。文革运动的兴起,点燃了他生命的火焰,回来当了造反派的头子,冲杀了好几年,也没有进入公社的领导班子,只是榆树营子大队的队长。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又一次让他看到了升迁的希望,他到公社检举大队的李书记是个复辟派,还反对过学大寨,反对过修梯田。公社的领导对此很是重视,但过了个把个月,李书记还是李书记,这让他很是焦躁,他暗下决心:真把李书记搬倒还得再加把劲啊!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队伍犹如一条春天刚刚苏醒的长蛇,缓慢地爬上了南山梁,走在前面的柴大队长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喊住了他:“哎,你看我这记性,李书记的发言稿我放到办公桌上忘拿了,你跑趟腿吧。”说着摘下了钥匙交给了他。

        他跑回了大队部,办公室的门并没有锁,便推门走了进去,见李书记和孙计划正在谈话(孙计划是大队抓计划生育的女同志)。

        “李书记,柴大队长说发言稿放到桌子上忘拿了,叫我回来取。”

        “嗨,发言稿他昨天已经给我了!”

        “那他还叫我跑回来!”

        保管员赵谦见他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又是向他招手,又是向他挤眼,神神秘秘地把他拉进了屋子里:“你不是去开会吗?咋回来了?”

        “这柴大队长昨天把讲话稿给了李书记,今天就忘了,叫我白跑回来一趟。”

        “咋是白跑呢!你没看见李书记和孙计划吗?”

        “看见他俩了咋的?”

        “咋的!他俩的那些事你没听说过吗?”

        “啥事?没听说。”

        “没听说,今天你可是看见了。”赵谦猥琐地淫笑几声后悄悄地说:“是让你给堵住了个正着啊!哈哈。”

        “哎,赵谦,你可不能瞎说,我根本没有看见什么。”

        “咋说你是个学生呢,这事你不懂,你不懂啊!”

        他走出赵谦的屋子时,看见李书记和孙计划已经走出了院子,李书记骑着自行车从大道朝公社走了,孙计划朝着南营子走了。

        在快到公社的路上他赶上了队伍,还没等他说话,柴大队长倒先开了口:“嗨,你看我这记性,这讲话稿明明是我昨天给了李书记,今天就忘了。”他把钥匙还给柴大队长时,柴大队长那小眼睛笑眯眯地盯着他说:“门锁好了?没碰见李书记他们吗?”还没等他回答,于会计说:“他又不是小孩子,啥不知道啊!”柴大队长像是对他,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地说“他们还年轻啊!锻炼、锻炼就啥都知道了。”

        榆树营子大队是全公社唯一没有村村通电的大队,而且电话还时常的中断,在李书记和柴大队长的共同努力之下,公社决定免费提供电杆和电线。第一天他和赵谦赶着大车到公社拉了两趟,第二天没有让他跟车,派他同公社的电工测绘线路和丈量电杆的坑数。正在大家满心欢喜地挖坑、立杆、拉线的时候,大队部却吵翻了天:有人举报赵谦在拉电杆的途中偷偷地往自己家卸下了4根,李书记要开会批判,游街示众;柴大队长主张批评教育,私下处理。吵吵嚷嚷中又传出李书记和孙计划的绯闻,且说得有鼻子有眼。结果是赵谦没有挨批斗,李书记的绯闻也不了了之了。

        春播会战结束后的一天,柴大队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夸奖了他一番后话入正题:“根据你的表现,班子研究决定派你去龙潭水库,这是个成长的机会,到那儿好好干吧!”这突如其来的好事让他有点发蒙,两眼直直地望着柴大队长。柴大队长又一脸严肃地接着说:“这次我派你去龙潭,有的人不同意,想派他的亲属去,我坚持住了。”年轻人都愿意去龙潭,自己也很想去,他从心里感谢柴大队长:“谢谢柴大队长,我到那儿一定好好干,不辜负领导的希望。”柴大队长站起了身,走到了门前站了一会儿,把门打开向外望望,又关上了,重新坐下,叹了一口气说:“哎!咱们大队的阶级斗争很复杂啊!有的人搞复辟,搞倒退,还在生活作风上不加检点。”这时,于会计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汇报,柴大队长不得不停下了谈话,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那就这样,明天你就去吧。”

        柴大队长为他争取了上龙潭,他很感动;柴大队长的那半截子话,让他心里不免有些反感,这是又要整人了!整谁?愿意整谁就整谁吧,反正明天我就走了。

        龙潭水库离家近,他时常找机会跑到家里看看;那里热闹,每周还有电影看。

        深秋的一天,公社来了两名干部找他外调。两个人虽然很严肃,但说话还算客气。先是给他念了一段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水浒》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作为反面教材,使人们都知道宋江是个投降派。”随后是一个人记录,一个人提问:“你对你们大队的领导班子有什么样的看法?”

        “挺好的。”

        “他们有没有搞修正主义?有没有投降派?”

        “修正主义?投降派?不知道,不知道。”

        “李书记在生活作风上表现得怎样?”

        “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很多群众反映了他在这方面有问题,有的人也向我们提供了一些信息,说你会了解一些情况,希望你打消顾虑,大胆地向组织反映。”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那我们就把话挑明了说吧!今年春天去公社开会,柴大队长让你回去取发言稿,你看没看见李书记?”

        “看见了。”

        “看没看见孙计划?”

        “看见了。”

        “他俩在干什么?”

        “在办公室谈话。”

        “就是谈话吗?”

        “就是谈话。”

        “你再好好想想,两个人,一男一女,趁着大家都到公社开会之机,在办公室谈话,这可能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就是看见他俩在谈话了。”

        “那我再问你,看没看见赵谦?”

        “看见了。”

        “赵谦说你们俩看见了李书记和孙计划藏在办公室里了,对吧!”

        “我看见李书记和孙计划在办公室里了,可没有藏啊!”

        “这不得了,看见了就行!”

        “你说的啥意思,什么叫看见了就行!”

        那两个人没有回答,接着问:

        “知青到龙潭来接受锻炼,是公社的意见,李书记却想派他的亲属来,柴大队长坚决地给顶住了,这事你应该知道吧!”

        “啥?这事还这么复杂吗?”

        两个人点着了烟,抽了一会儿,态度缓和了许多:“你不要紧张,我们找你谈话是保密的。你们大队闹了那么的多事,你不会不知道吧!知道多少谈多少,这对你的进步是很有好处的。”

        “我是个知青,不掺和他们那些事。再说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党讲实事求是,不能道听途说。”

        两个人被他噎了一下,又没有问出啥来,虽说没有表现得多么生气,但也是很不满意,便怏怏不乐地走了。

        不久,大队通知他回去。他回去后才知道柴大队长和李书记干了几个月的仗,最后是柴大队长干残了李书记,当上了书记兼大队长。

        柴大队长不冷不热地和他谈了话:“这几个月,大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想必你也知道了。我把你调回来是有重要的工作安排。”话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两只小眼睛在那张蜡黄黄的脸上骨碌碌地转了几下,死死地盯着他:“经班子研究决定,派你到牛角沟生产队接受再教育,并兼任理论学习辅导员。”牛角沟,是离公社最远的一个村子,是一个最贫穷的村子。此时的他完全明白了柴大队长的用意,沉默了片刻说:“柴大队长,我在榆树营子这么长时间了,也是理论学习辅导员,还是在这儿继续接受再教育吧。”柴大队长站起了身,在屋子里边走边说:“你到牛角沟可以更好地接受再教育,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很有必要啊!”

        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又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还有什么可说的,他起身走出了书记兼大队长的办公室。

        那是一个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小营子,他在那里生活了三年。

        几十年过去了,他常常想起那片贫瘠的土地,艰苦的生活,善良的老乡,还有那受过的再教育。

                                                        2013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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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品味
  • 发表于:2018/5/9 20:39:15
  • 来自:辽宁
  1.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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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夫兄:你好!
你描写的柴大队长是个实足的小人,在这样的官手下生存,想做好人都难啊,真里不堪回首的岁月。
川州一夫
川州一夫: 品味你好!我们下乡时农村的人际关系相当复杂,有些人为了个人利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刚刚走出校门的我们无论如何也适应不了那样复杂的环境,很多的同学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为了进步,为了返城被他们利用。
2018-05-11 15:49:11 回复
明天会更好
  
  • 第一朵花绽放的地方
  • 发表于:2018/5/10 8:37:21
  • 来自:辽宁
  1. 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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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夫老弟对那时以阶级斗争为纲时的人和事描写的栩栩如生,不同人的心态所为,刻画细腻。重温特殊历史,不再重演悲剧。美文欣赏。
川州一夫
川州一夫: 大哥你好!那个年代的一些人,借各种运动整人,来达到他们目的。在那样的环境下你坚持正义,势必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2018-05-11 15:55:35 回复
  
  • 0421知心朋友
  • 发表于:2018/5/10 16:52:06
  • 来自:辽宁
  1. 3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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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州一夫
川州一夫: 大哥你好!欢迎光临。
2018-05-11 15:56:11 回复
  
  • 川州一夫
楼主回复
  • 发表于:2018/5/11 15:58:10
  • 来自:辽宁
  1. 4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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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光顾的朋友!感谢点评和点赞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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