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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走回四工村的小路上

  • 川州一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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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8/7/5 9:27:33
  • 来自:辽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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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回四工村的小路上

                                            川州一夫

        1979年的6月末,受了4年再教育的我终于返城了,那是知青的全部返城,我被分配到了骆驼营的县袋白灰厂,在北山场起石头。

        北山场起石头是三班倒,从那里走回我们家四工村,要用两个来小时的时间。

        有两条路可以往家走:一条是沿着镐车道走到厂子的大门,从大路回家;一条是从山北的小路走到火车道,从道边的小路往家走。小路不好走,可要比大路近得很多。

        白天都不好走的小路,半夜就更难走了。




        当我推完60车石头,拍去满身的尘土时,已是半夜12点多了。走出工棚,我习惯地向东望望,东方有一片遥远又暗淡的灯光,尽管很累、很累,但看见了那片灯光,疲惫不堪的精神便被焕发起来,调动起全身的力气朝着它走去。

        从山北那条陡峭又布满碎石的小路走下来,每每都是一出溜一滑地往下奔跑,只有到了那个破旧的站台才能刹住脚步。那是一个往火车上装石子的站台,离路基有1.5米高,跳下站台有两条铁道,一条去往北票,一条去往台吉。跳到路基上是很轻松的,但赶上了雨天或雪天,常常会摔上一跤。有一次大雪天我从站台上跳下来时,摔倒在地,爬起来放眼望去,漫天的风雪,白茫茫的一片。竟然没有辨别好是去北票的铁道,还是去台吉的铁道,糊里糊涂地走到了台吉。




        沿着去往北票的的小路往前走,要经过骆驼营的铁路大桥。大桥上有一条铺着水泥板的人行小道,水泥板和水泥板衔接的空隙很大,虽然漏不下一只脚,但是很不平,脚踩上去就会颤动。桥很高很长,桥下的河水在月光的映照下闪闪的发光,不经意间向桥下看上一眼,腿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桥边有稀疏的围栏,1.2米高,但你的身子绝对不能往上靠,它太稀疏了,稀疏得完全可以把你轻松的掉下去;它也太矮了,我唯恐头重脚轻的张下去,而尽量地离得它远一些。有时走到桥当中,火车轰隆隆地向我开来,我向前跑、向后跑都来不及赶到桥头了,便背对火车,半蹲着身躯,双手死死地抓住围栏,任凭火车携带着凛冽的飓风和震耳欲聋的咆哮从身边驶过,不仅大桥在颤抖,就连我的腿,我的心也都跟着颤抖。老工人们给我讲过很多在大桥上发生过的故事,好像从1922年有了这座大桥以来的故事他们都知道。而走在大桥上让我常常想起的,是文革时期在此自杀的一个女工。工友们告诉我,那个女工很文静,很朴素,一个饿狼般的厂领导死死地纠缠着她,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从这座大桥上跳了下去,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多少年后,有人还听到了她在大桥下面呜咽,看见她在大桥上面徘徊。

        过了大桥,要在五、六个大大小小的涵洞上面走过,几个大大小小的涵洞也曾发生过大大小小的故事,不是他杀,就是自杀,凶恶的,悲惨的。有一个故事一直在震撼着我:说文革时期有一个老人,不堪忍受残酷的批斗,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死在了一个小小的涵洞里,直到了第二年的雨季才被发现。窄窄的小路下是杂草丛生的深沟,深沟里才有那个小小的涵洞,他是怎样站在这条小路上思念着亲人,怎样纵身地跳下深沟,又怎样爬进了那个小小的涵洞,我想,不止一次地想,生命,人生只有一次,不到绝望之时,谁会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啊!这样的悲剧,在那个年代是太多、太多了。我走过这几个涵洞时,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惧,因为我相信,那些冤魂,不会和我这个受过同样屈辱的人过不去的。

        那几个涵洞的地势较洼,前面有了缓缓的小坡,坡上是一片小小的树林,我走在那片无序排列的树林里,风吹树枝哗啦啦的响,野猫也会发出像婴儿一样的哭叫声。一日,皓月当空,照亮了我眼前的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突然,一个什么动物从我的右侧窜到了我的面前。我下了一跳,驻足望去,只见是一只像野猫一样的东西站在那里,是站在那里,它两只后腿站立着,两只前腿抱在胸前,一张尖尖的嘴巴,两只立挺挺的耳朵,小小的眼睛在月光的照射下闪闪的发光。它很从容,不叫,不跑,也不动,分明是在深情地望着我。我的头发立时竖了起来,这是一只黄鼠狼子啊!惶恐中我把手中装有饭盒子的兜子朝它扔了过去,它迅速地跑走了。我拾起了兜子,饭盒子里面还装有羹匙,我边走边用力的摇着兜子,叮叮当当的响声回荡在这片恐怖的小树林里,驱赶着那只黄鼠狼子,也抚慰着我这颗战栗的心。我还不时地回头张望、张望,当我走进了家门,确定它没有尾随我来,这才放下了心。此后的几天,我都是极端紧张地从树林中走过,而那只黄鼠狼子也没有再来等着我。这又让我感觉像少了点什么,竟然聊斋般地想入了非非:那黄鼠狼子一定是只雌性的,对!它一定是想迷我,可能因为我是真童子它迷不了,再就是它嫌弃我长得丑,没喜得迷我。
    



        我走出小树林,就能看见木材公司下边的那个铁路道口的灯光了,不由得深深的喘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后背是凉凉的,额头也是凉凉的,是汗吓出来了。真的,当你汗吓出来的时候,你是全然不知的,只有惊魂落定时才会有感觉。


        小路被一粮库截断了,我只能从铁路道口北面的一条胡同往东走,胡同南面是一粮库的大墙,北面是发电厂的大墙,两个大墙都有4米多高,墙头上都拉着刺线,两墙相距只有三、四米宽,全长却有五百米之多。每当走在这条胡同里,就有穿行在隧道之中的感觉,寂静的深夜,高高的大墙,长长的胡同,把我的脚步声放大了许多,发出了沉重的咚咚声,我还会用力地踏着地面,让这响声更大些,为了给我壮胆,也为了提醒迎面走过来的人,我是有多么的强壮!可是我从没有见到过来人,只是猫头鹰时常地向着我呼唤几声,说不清是在叫,还是在笑,那也许是告诉我不要害怕,有它在罩着我,也许是在笑,笑我有多么的幼稚。




        走出大胡同,又踏上了铁道边上的小路,小路明显的平坦和宽阔了许多。小路的边上是一条不深不浅的水沟,里面长满了杂草和一些不知名字的灌木。沟南,是一片低矮的房屋,那是商业宿舍,虽然没有灯光,我也能判断出,从一粮库铁道门边的小路走过去,能走到我的同学成亚勋家,能走到任淑华家。

        小镐车吱吱地爬向了二井的矸子山,不做片刻的歇息,便把矸子翻倒下来,矸子奔腾而下,轰隆隆的一路高歌。我久久地望着尖尖的矸子山,回忆着自己在三工村矸子山捡煤时的快乐童年。

        叮咚、叮咚的铃声提醒我南山爬道到了,我走过那个值班道口,从西货场大墙北面的小路往东走。铁路道口的叮咚声还没有消失,耳畔又传来了二井东排风井嗡嗡的低鸣。温馨又亲切的低鸣,一年四季不知疲倦的低鸣,曾伴随了我整整的三年,伴随着我走进舍宅的小东门,踏入一中的校园。

        小路横跨岳家沟的单桥洞子,我每次走过时,都会想起一名解放军战士,在洪水中舍身救起一名赶车农民的解放军战士,他叫阎德全,哎,年轻的生命,葬送在了异地他乡。走在洞子上面,我控制不住自己,总会往下张望,越是下雨天,越会往下张望。

      
 
  
        从东货场西门的一个陡坡走下去,就到货场大墙的下面了。大墙很高、很高,挡住了北风,给了我温暖,我的心充满了无限的感激,几次想依偎着它歇息一会儿。


        这是一条坑洼不平,步步上坡的胡同,胡同的南侧是岳家沟,我曾在老韩家的碾子轧过韭菜花,十多岁时还在这儿拜了一个二把刀的师傅,学了点三脚猫的工夫。

        走出了这个胡同就到一工村了,步入的又是一条更加狭窄的胡同,老尹家的院墙与老路家的北房山相距不足一米,路面上更是砖头瓦块,坑坑包包,脚下要加十分的小心,雨天、雪天都要手扶着墙往前走,那粗糙的大墙竟然被步履蹒跚的人们抚摸得十分光滑。

        一工村的南门就在眼前了,虽然南门早已没有了,但厚厚的门板仍在我的记忆之中。那个大圆茅楼不分昼夜地散发着它固有的气味,说不清它是在证明着南门历史,还是提醒着人们:勿忘一工村的沧桑。

        南门外与冠山电影院之间是一条像地界一样的大沟,沟南是二工村,沟北是一工村,不知是矿工子女们的勇敢善战,还是这里有着地域之争,一工村的儿女和二工村的子弟争斗了几十年,土坷垃,砖头子如枪林弹雨,呼喊声中多少次冲锋陷阵,一时又有多少英雄豪杰。

        我走下这条曾经战斗过的大沟,熟悉又亲切的大沟,十几年前的峥嵘岁月犹如一幅历史的画卷,在我的脑海中展现:大沟的北沿有一工村最大的一个防空洞,那时我家还在一工村住,我们在大沟里托砖坯子取土时,还挖过好几座老坟,红小兵们天不怕,地不怕,把尸骨和棺材板子扒啦扒啦,继续托坯。我朝那个防空洞的洞口望去,它隐隐约约的露在草丛之中,仿佛仍在坚守着深挖洞的备战重任。那个年代的人们有着多少的激情,又有着多少的无奈啊!带着孩子的妇女,下了夜班的工人,放下书本的学生都来到这里拼尽全身的力气,响应着伟大的号召。

        大沟往东走就是我们一工村小学南面的矸子坡了,这个小学后来叫五中,现在又叫了八中了。矸子坡下随意的堆着一片大大小小的坟丘,有的高高凸起,坟头上的几张黄表纸在随风飘动,仿佛是在安慰着故者的亡灵;有的几乎变成了小小的土包,成为后人早已忘却的荒塚。我尽量地不去看它们,但小路是在它们中间穿过,烧过的纸灰牵手着习习的凉风会围绕着我轻歌曼舞;给故人献上的苹果、蛋糕也会悄无声息地跑到我的脚下,那也许是逝者对我深更半夜地来看望他们的感激吧!那是我到了袋白灰厂第二年的中秋节,我带的两个馒头不知是谁偷着给吃了,半夜下班往家走时饿得我浑身没有了一点的力气,当我走在这儿,看见月光下的蛋糕和月饼时,真想捡起一块塞在嘴里。

        四工村就要到了,我不再紧张害怕了,闭着眼睛也能走到家了。只是有一年的腊月,当我走到八中的大操场时,突然看见一个什么怪物迎面向我走了过来。只见那个怪物不仅非常的高,头也异常的大,犹如一口大锅,又尖又圆。我顿时吓得大叫了一声:哎呀妈呀!随后把每天手里握着的两块石头向他扔了过去。随着一声脆响,那个怪物就无影无踪了。我吓得几乎是真魂了出窍,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一觉醒来,已是艳阳高照,我妈对我说:半夜听到院子有响声,还以为是大风刮倒了什么东西,早晨一看,院子里的一口大锅不见了。我顿时想起了半夜遇到的那个怪物,那个头像大锅一样的怪物,还有那脆裂的响声,像摔碎了大锅一样的响声。我如福尔摩斯探案时发现了线索一样的兴奋,撒腿跑到了八中操场,那儿还残留着几块大锅的碎片。此时,我更加证明了自己判断的正确:那个怪物为什么那样的高大,他是用双手举着大锅啊!

        打怵的小路,烟雾弥漫的骆驼营,没有任何奔头的四工村,我渐渐地颓废了,不愿意上街,不愿意串门,就连电影都不愿意看了。



    
        那时,我的小弟弟刚刚上初中,常常问我语文、数学、历史、地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不得已会先看看书再讲解给他。我虽然也是九年级毕业,可是腹中空空,为了免得被他问得一塌糊涂,就找来了一些课本看了起来。课本里很多东西我尽管是学过,有的是忘了,有的是根本没有学会。此后,我走在下班的路上,常会想起数学的例题,物理的公式,化学的元素符号等等。说来也怪,我想起这些时,竟然不再胡思乱想了,心情也好了许多,也不感觉那么累了。后来,我索性买了初中所有的书,随心所欲地看了起来。兴趣在一点点的增加中,又准备了几个小本子,把该背的,该记的,有兴趣的写在上面,并随身带着上班。两年的光景,两年的小路,我竟然学完了初中的全部课程。后来我去了县机械厂,正赶上普及职工初中文化课,职工轮流参加为期两个月的补习班,没有参加补习班而自学考试及格的,每科奖励20元钱。我先是考了数学,及格了,拿到了20元钱,那时我的工资才38.6元,这20元钱让我高兴了好多天。后来又参加了语文和理化的考试。


        那是我到了袋白灰厂第二年的夏天,一个在市区上班的人找我兑换到袋白灰厂来工作,我欣喜若狂,恨不得明天就离开这里,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人又不换了。短暂的欣喜,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好运,却招来一大堆的讥讽:还他妈的先进生产者呢,先进生产者还不安心袋白灰厂的工作,就是他妈的欠整。

        我没有在意人们的议论,没有生他们的气,因为我也曾嫉妒过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我不怕挨整,还有比起石头更艰苦的工作吗!我也没有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谁不想有好一点的工作啊!

        我依旧走着那条小路,又把兴趣放到唐诗、宋词上了。

        半年多后,我真的调出了袋白灰厂。那天,我跑下了山场,跳下了破旧的站台,踏上了骆驼营的铁路大桥,不知是呼啸的北风刺痛了我的双眼,还是身后隆隆的开山炮声叫停了我的脚步,我回首烟雾弥漫的北山场,竟然掉下了几滴眼泪。

        沿着那条小路一步步的往家走,我又想起了那个在大桥上跳下的女工,想起了那位逝去的老者,还想起了那只黄鼠狼子。

                                                                                2018.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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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海怪
  • 发表于:2018/7/5 22:01:05
  • 来自:辽宁
  1. 7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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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思想,有生活。艰苦奋斗的一***。
川州一夫
川州一夫: 海怪你好!艰苦的岁月,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那是生活赐给我最好的礼物,使我在以后的工作中,常常拿袋白灰厂做比较。
2018-07-06 15:01:0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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