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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有口难言

  • 川州一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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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9/3/16 15: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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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口难言

                                                 川州一夫

         唐树广是1968年由沈阳下放到县农机厂翻砂车间的工程师,家属也随他下放到了北票,在三宝北边的农村。  

        唐工的家虽说是在农村,可距离三宝小火车站也就是个把小时的路程,他每天都是坐着小火车上班下班。

        晚间从冠山小火车站回三宝有十八点十五和二十一点十分两趟车,从农机厂到小火车站需要步行十五分钟。

        农机厂是晚上五点下班,下班后还要学习一个小时,而来翻砂车间镀金的阎主任每每还要再学上几分钟。学习超过了十八点,唐工就只能坐二十一点十分的车了。

        这是腊月周一的一个夜晚,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不是趴在椅子背上似睡非睡,就是百无聊赖地吸烟养神,没有谁着耳听阎主任读的是什么材料,也没有人睁眼看阎主任今天亲自书写的语录板。

        学习又超过了十八点,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唐工一个人。他时而蹲在炉子旁边烤一会儿火,时而在会议室里默默地走上几圈,还会到语录板那儿看看语录,当他又一次走到语录板时,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这条语录应该是:“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是多写了三个“不能”吗?他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不能那样雅致,不能那样从容不怕,不能文质彬彬,不能那样温良恭俭让。”他赶紧从兜子里拿出了红宝书,找到了那段语录,一看顿时吓了一跳,真是多写了三个“不能”!他下意识地朝窗外看看,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这要是有人发现,再上纲上线,就是篡改最高指示啊!

        唐工想擦去三个“不能”,可太明显,人们会发现。他又想全擦了自己来写,但又一想,如果阎主任问为啥擦了你写,自己该如何回答呢?此时,阎主任对自己凶神恶煞般的样子浮现在了眼前,阎主任,哼!也让你小子尝尝挨整的滋味吧!

        唐工在屋里又饶了几圈,可心里还是放不下三个“不能”:自己有办法帮助阎主任,为什么还要袖手旁观呢!难道他因此挨整自己就高兴吗!自责之后,决定马上去阎主任家,告诉他。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北风呼号,大雪纷飞,唐工上大坡串胡同,一路询问着找到了阎主任的家。

        阎主任正在与两个人喝酒,见披着满身雪花进来的唐工,很是惊讶:“你来干啥?”

        唐工看看那两个生面孔,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不能贸然说出来意,便吱吱唔唔地说:“没事,坐车时间还早,到你家来看看。”

        一个劳动改造的臭老九到我们家来看看,不但阎主任不高兴,就连阎主任的老婆也不高兴,连个座都没有给他让。

        唐工摘下棉帽子时,看到抖落到地面上的雪花和踩进来的两脚雪,顿感愧疚,不由自主地向后挪了挪。阎主任的老婆斜楞着眼睛看着他,没好气地说:“你看看,这地叫你踩的,这么大的人。”拿着笤帚来扫,唐工又向后退了两步,靠到了墙上。

        不知是尴尬还是屋子里的温暖,他感到脸在发烧,浑身都不自在。他真想马上离开这里,但还打算把来意说出来,一时为难。思谋了一会儿,心生一计:我告辞,他们就会有人来送,我便把来意说明。可他说了告辞,阎主任的眼皮没有挑,阎主任的老婆头没有抬;阎主任的女儿似乎也没有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走出了屋子,风雪直吹进了他的脖颈子里,大大地打了个寒战,天冷,心更冷。

        风在吹,雪在下,路更滑,下坡的路更难走了,几次摔倒,几次挣扎,几次爬起,只想快快地走到小火车站。小火车站,啊!那里有烧得发红的大铁炉子,那里有等待乘车的人们天南地北地的神侃,那里还有几排随便坐的大板凳子。

        在走过农机厂的大门口时,他朝里面望望,白茫茫的一片,真寂静。他悻悻地想,明天有人发现了三个“不能”,定会在这儿召开批斗大会。想起了批斗会,一场场、一幕幕,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阎主任啊,阎主任,我念你还年轻,再帮你一把吧!便返回了厂子,回到了车间,摘下了黑板,翻过来靠到了墙的一角。看看手表,还不到二十一点,这才急匆匆去了小火车站。

        第二天早晨唐工走进车间会议室时,人们的眼睛齐刷刷地投向了他,他下意识地正了正帽子,又看了看自己的穿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抬起头时,看到了阎主任像尖刀一样的目光,身体本能地颤抖了一下,直觉告诉他,自己又是摊上事了。阎主任满脸怒气地问他:“唐树广,知道是谁把语录板摘下来的吗?”

        他一听没有问他从前的问题,心落了地:“啊,是我摘下来的。”

        “为什么摘下来,又翻过去,这不是反对人们学习最高指示吗?”阎主任的语气咄咄逼人。

        他没有想到阎主任会给自己上纲上线,顿时又慌张了起来:“风,风太大了,我怕墙上的钉子挂不住。”

        人们哄堂大笑,这笑声让他无地自容,低头靠到了门框上。

        “编吧,看你还能咋编。”阎主任带着讥讽的口吻说。

        他努力地控制着颤抖的身体,极力挖掘着大脑深处的智商,又想出了个理由,刚要开口,阎主任大声地呵斥到:“说!为什么?”

        他到嘴边上的话被吓了回去。

        他偷偷地瞄瞄那块语录板,字没有改动。他想走到前边把三个“不能”悄悄地告诉阎主任,但感觉有些不妥。只好盼望早一点散会,散会后再向阎主任说明。

        阎主任没有就此罢休,要痛打落水狗,从门口把唐工抻到了会议室的前面,开起了现场批判会。不懂生产,没有技术,整天寻思怎样整人的阎主任早已引起了人们的反感,竟然没有一个人发言。红了眼睛的阎主任气急败坏地喊道:唐树广公然反对学习最高指示,是可忍,孰不可忍。小张子,小李子,把他押送到群专队去!

        唐工在被带到门口时,他停住了脚步,迟疑片刻,还是走了。

        唐工被押送走不久,一个工人突然发现多了三个“不能”,瞬间,全车间的人们也发现多了三个“不能”,顿时,一片哗然,这不是明目张胆地篡改最高指示吗!全车间的人们愤怒了,这是车间工人从来没有过的愤怒,几个工人上前揪住了阎主任的脖领子,大家吵吵嚷嚷的把他押送到了群专队。

        厂子紧急召开了批斗大会,曾经不可一世的阎主任低头站在大门口的雪地上,如同霜打的茄子。几天后被发配到了北山农场劳动改造去了。一年后他回到了厂子,再也没有当过主任。

        唐工从群专队放出来后,下放到了三宝北边的那个公社的农机站,不想因祸得福,不用再跑小火车了,还有了充足的时间辅导两个孩子学习。大女儿1978年考上了大学,二女儿1982年考上了大学。


        唐工在1979年又回到农机厂工作时,有人问他:你被带出车间会议室时,为什么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把三个“不能”说出来?他惨然一笑,没有回答。
        唐工在1984年调回了沈阳。


        1989年阎主任感到身体不适,低烧、咳血。便托人到医院做了CT,大夫怀疑肺部有肿瘤,建议到大医院去检查。那时北票的医院还没有与外地的大医院有协作关系,一时急坏了全家人。阎主任越发地感到胸闷气短,想来日不长,不免精神萎靡,茶饭不思。

        在全家人犯难的时候,还是阎主任老伴的头脑比较清醒,她想起了调到沈阳的唐工。阎主任何尝没有想到,但他没有忘记那三个“不能”。

        到了生死攸关之时,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老两口在女儿的带领下来到了沈阳,顺利地找到了唐工。唐工把他们三口人安排在单位的招待所住下后,就到中国医大附属医院找关系。晚间,唐工把他们请到了家里吃饭。

        第二天,唐工带着阎主任来到了医院做了认真的检查。几个大夫进行了会诊,认为是寄生虫引起的肺部囊肿,建议保守治疗。阎主任一家三口知道不是癌症,多少天来提着的心都放下了。

        唐工挽留阎主任一家再多住上几天,他们婉言谢绝,执意要赶紧回北票治疗。

        阎主任自打见了唐工,没有说几句话,都是由老伴和女儿说。但在站台上要与唐工分手了,他不能再不说话了,说啥呢!说我从前对不起你?说我一直都在自责?还是说没有想到你还会帮助我?他想说,他要说,他也应该说,可他没有说出来。

        唐工把阎主任扶上了车,挥手之间,两个人的眼眶都湿润了。

                                                                                       2018.11.30
  
  • 小池
  • 发表于:2019/3/16 16:07:20
  • 来自:山东
  1.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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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欣赏
川州一夫
川州一夫: 感谢小池朋友一直对我的鼓励!
2019-03-24 14:23:28 回复
梦想照进现实
  
  • 梁文
  • 发表于:2019/3/17 10:21:53
  • 来自:辽宁
  1. 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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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川州一夫
川州一夫: 大哥好!那个年代的很多事,如今谈起来仍感到很苦涩。
2019-03-24 14:26:19 回复
不签名说你懒。
  
  • 品味
  • 发表于:2019/3/17 13:01:34
  • 来自:辽宁
  1. 3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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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年月的事件。楼主写的历历在目,告诫人们警醒,无论何时,都要做个善良的人。
川州一夫
川州一夫: 品味你好!做好人,办好事,终有好报。
2019-03-24 14:27:28 回复
明天会更好
  
  • 山谷回声
  • 发表于:2019/3/17 15:35:07
  • 来自:辽宁
  1. 4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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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德报怨,善莫大焉。佳作拜读,由衷点赞。
川州一夫
川州一夫: 山谷回声你好!感谢你一直对我的鼓励。以德报怨,善莫大焉。
2019-03-24 14:29:12 回复
  • 第一朵花绽放的地方
  • 发表于:2019/3/17 20:43:04
  • 来自:辽宁
  1. 5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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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历史时期,心里状态异常,现在看着是笑话,当时可是捏着一把汗,不敢轻举妄动。社会决定人生。美文欣赏。
风清气正乾坤朗,
人心和顺心健康。
历史悲剧不重演,
凝心聚力奔康庄。
川州一夫
川州一夫: 大哥你好!尽管是在特殊的年代,正直、善良的工人还是勇敢地帮助好人,惩罚投机钻营的人。
2019-03-24 14:34:50 回复
  • 珍宝岛人
  • 发表于:2019/3/18 20:21:37
  • 来自:辽宁
  1. 6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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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帖,真实的反映了那个特殊年代经常发生的令人深思的事。
  • 杨柳
  • 发表于:2019/3/21 10:53:49
  • 来自:辽宁
  1. 7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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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只看该作者
唐工的宽容大量、不计前嫌高尚品质令人敬佩可嘉,值得我们学习


杨柳
杨柳: 川州一夫先生此文写的细腻传神,感动人心。善莫大焉!
2019-03-21 10:55:12 回复
川州一夫
川州一夫: 回复 杨柳:感谢你一直对我的鼓励。唐工很善良,不计前嫌,谁问他挨整的事,他从不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离开北票后,有几个老工人求他办事,他都是尽心尽力。
2019-03-24 14:55:16 回复
  • 川州一夫
楼主回复
  • 发表于:2019/3/24 14:22:25
  • 来自:北京
  1. 8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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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光临、点赞、跟帖的朋友!送上春天的祝福——健康快乐!
  • 快乐的冷月无声_ly1
  • 发表于:2019/3/25 9:51:46
  • 来自:北京
  1. 9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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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之中,人品立见。欣赏佳作。
  • 金陵文德
  • 发表于:2019/4/3 16:08:46
  • 来自:江苏
  1. 10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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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写得很好!文革中的荒唐事,是很多的。我听说农村两派武斗时,有个头头要大家把抓来的一个人往死里打,说报纸上说的,要把他小肠气打下来!多可笑可悲!
川州一夫
川州一夫: 感谢您的夸奖!文革中的荒唐事,如今讲起来,荒诞中仍感到苦涩,可笑又可悲。
2019-04-05 14:33:22 回复
  • 金陵文德
  • 发表于:2019/4/3 16:15:38
  • 来自:江苏
  1. 11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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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广播和报纸经常有“把他们的嚣张气焰打下去”的话,老农民就照办了。
川州一夫
川州一夫: 您好!那个年代,真是“把他们的嚣张气焰打下去”的,常常是在开前把几个人押到会场前面,再呼喊一阵口号。
2019-04-05 14:39:18 回复
  • 梁文
  • 发表于:2019/4/9 9:41:53
  • 来自:辽宁
  1. 12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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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夫你好,麻烦你一下,机械厂的李化金师傅,名字是那三个字吗?他是在机械厂退休的吗?谢谢
川州一夫
川州一夫: 梁文大哥你好!李化金,名字没错,是在机械厂退休的。我找了我们厂在大连的同事,没有打听到他的消息。高佩奇的消息也没有打听到,我继续打听。
2019-04-10 15:00:18 回复
梁文
2019-04-11 14:09:56 回复
不签名说你懒。
二维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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