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深情其实我真的不懂
一
我的高中，初期是在一所农村高中就读，那里宁静而单调，破旧而简陋，是70年代知识青年下乡时居住的“青年点”，在原基础上，加盖几排平房，就变成了80年代初的农村高中了，尽管那里非常清苦，非常单一，非常纯朴，但留给我青涩的萌动、珍贵的回忆和美好的憧憬。那段时光，象风、象云、又象雾，象雨、象水、又象梦。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才真正有了“裤头”，敢于理直气壮地脱衣服了，不再是等熄灯后，做贼似地往被窝里钻，生怕被人看见那点东西，其实最怕地是让人笑话连个“裤衩子”都没有，家穷但也有个人生活习惯问题，因为，此前我从来就没有穿过，这好象也是我“文明”的开始。
班级上男生多，女生少，用现在的话说叫比例失调，尽管当时不太在意这些，隐隐约约地有点失落，毕竟有漂亮女生在班级，或者女生多，心里还是舒服得多。我在外地读过初中，高中的宿舍生活，真是无法相比，同学们9点多回到宿舍，洗巴洗巴，掂巴掂巴，抻巴抻巴，学校10点准时熄灯，我们这一屋12个十七八岁的小子，在吱嘎吱嘎响的破板床上，便开始了一天的“夜生活”，也相当于现在的“话聊”。我才知道女人生小孩是从什么地方生的，才知道有个课任老师找女同学谈话是为什么，原来老师也可以同女同学处对象，更知道食堂的大师傅往大锅里放“懒油”，是既省油又显得菜汤里有油，因为“懒油”是等锅里的菜炖好了后，才后倒上去的，油花总是漂在上面。这些话题总是被重复，但也津津乐道。
二
忽然，一天，班上来了四个女生，是凌源向东化工厂的，我没有那么敏感，只注意来了四个工厂的女生，身份比我们高，考不考学，照样“接班”，有工作，人家不屑多瞅我一眼，我也知趣地不“搭理”她们，尽管是同学，仿佛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最主要的是怕见女同学，不用说话就脸红。当时，我想得最多的，除了学习，还是吃的，考虑晚上的发糕（玉米面蒸的）是不是还酸，那稀里吧叽所谓的菜是不是猪食一样。中午那块漂着油花的猪肉皮，晚上是否幸运地盛到我的饭盒里。又从箱子缝里抠出一毛钱，可以买一块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的豆腐尝尝鲜。还有食堂的白菜，同学们说得偷几棵，不然过两天食堂就收拾起来了。最重要的是，新年的那顿会餐，学校农场每年都养几头猪，在新年时会杀了给学生改善伙食，猪肉炖粉条，每人一舀子，听得我口水直流。我们几个有“贼心”也有 “贼胆”的同学，蓄谋着在新年改善生活那顿晚餐时，如何下手，多弄几饭盒。可是，晚上的话题，大家仍集中在新来的四个女同学身上，他们总结得让我现在都服气。说，看人家大厂职工家女生就是不一样，首先是发式，她们梳得都是上翘的“刷子”，简单且洋气，农村女生都是或大或小的辫子，即使是“刷子”也同梳辫子无二；其次新来的女生走起路来乳房（我们那叫奶子）颤颤微微的，象是要从衣服扣里拱出来一样，农村女生大多是反穿男式背心当内衣，乳房如同贴在胸上的“红豆粒”，象是种在上面一样，还不如宿舍的“胖子”；再次，人家开朗大方，有问题敢于请教同学，连老师都敢开玩笑，咱们的女生，只会背后嘀咕，见到男生躲得远远，遇事只会哭，根本拿不到桌面；还有这四个女生自由浪漫，会唱港台歌曲，晚自习没有老师看着，准会回宿舍看小说或去吃零食，而农村来的女生，只会点灯熬油，心思全在学习上，晚自习结束得往回赶才肯回宿舍。
三
一次，期中会考后，语文老师拿着我的考试作文《可爱的家乡》，作为范文在班上宣读，又被其他年级的老师拿到班级上去读。老师读的时候，我的头扎得快进腚沟了。过后，我的作文卷子被那四个女生借去了，竟然被意外地传抄，我被宿舍晚间的“话聊”弄得体无完肤。大家还说，我急了，说，谁他妈的还说这事，我操他姥姥。
那时，高中尽管离家不远，一般星期天也不回家，主要是省车票钱，还能在学校复习功课。一个星期天，同学大都回家了，我见教室没有其他同学，就在黑板上用彩粉笔画了一幅山水画，用手钩、抹、皴，正当自己在那自我欣赏时，她们四个鱼贯而进，说笑声嘎然而止，我回头与他们对视，不好意思地要擦去，其中一个叫雪的女生说，“别！让我们看看，粉笔也能作画，你是跟谁学的？”“没，没学过，只是看过有个老师这么画。”“你的字也不错，你平时爱看什么书。”“喜欢文学类的。”我不善同女生说话，几个回合，我的汗连手心都沁出来了，象是犯了错误的学生，显得语无伦次，后来也听不清她们说什么，就急得把黑板擦了。
我象是怕被她们捉住似地跑向了操场，路过女生宿舍窗前时，一团雪白的床单，突然从窗户上飘下，知道这是班级女生宿舍，怕再被“捉”住，就对迎面走来的班级“体委”说，这是咱班女生宿舍掉下来了，你给送去吧，这个同学屁颠屁颠地送了进去，又红着脸跑出。原来，这个床单是女生“来事”染红的床单，没有来得及洗，就掖在上铺的床头，不想却掉出窗外，还被一个好事的男生送回去，屋里的七八个女生没有一个承认是自己的，谁也不接手，“体委”臊得脸通红，将东西往床上一扔就跑出来，找我算账，说我太损了，明知有“事”，还让送，我说真的不知道，他说去你妈的吧。
雪在给我送作文卷子的时候问我，说那床单是你让“体委”送去的，我说是呀，不过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雪说是她的，并说我真坏，我一脸无辜地傻在那里……
四
雪后来调座调在了我的前面，理由是眼睛看不清黑板，职工家的女生，老师也高看一眼。雪有了更多的机会同我们后座说话。当时，我穿一件“涤卡”的深灰色人民服，是在初中时勤工俭学，我起早贪晚，用推车给学校交10方石头，得了20块钱，家里又给我添几块钱买的，母亲为了让我大些也能穿，特意买个大号的，将袖口和下摆各折回约一寸，我才能穿，到高中时，还放不下来。雪有一天逗我说，你衣服的下兜盖，怎么做得这么朝下，我说衣服大，折回去了。她说你放下来好看，并告诉我放下后，用茶缸放上开水熨熨，就平整了，我做了，放下后，尽管颜色不太一致，但感觉比以前好多了。
雪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生，偏科，数学基本放弃，只有语文在班级较为突出。我各科比较平衡，除外语外，均较靠前，且我的语文成绩始终在雪的前面，她好象不服气。一次晚自习前，她象是在考我的语文知识，以示她比我强。问我刘禹锡的《陋室铭》读过么，我流利地背一遍，她有些惊愕，因为那个年代，买不到课外书，课本上的学生还顾不过来，课本外的东西一般不会用心去背，这个《陋室铭》，就是我偶遇并背下来的，但却将她“震”住，从她飘忽的目光中，有一种难以读懂的东西。
一次语文老师让写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的读后感，我写清军入关是件好事，那个时代就是铁骑强弓称霸的时代，满清称雄是历史必然，明朝已病入膏肓，李自成集团生活腐化、军无斗志，一个先进民族取代一个落后的民族，不要大惊小怪，更不要大汉族主义，满清也是中华民族的成员，如若让李自成一统天下，很有可能会出现历史的倒退。作文交上去，老师找我谈，说高考要这么写只能得零分，作文成为“反面教材”，但在这个校园却小有轰动。雪也看了这篇作文，她说不错，感到我是个另类……
五
正月开学前，接到县城高中我原来的数学老师来信，说我的成绩可以进她的那所高中读书，在她的推荐下，我进入县城读书，还没到半个月，我原就读的那所农村高中，将此事告到了教育局，说县城高中抢他们所谓的学习“尖子”，如不退回这个学生，要将我们一个班的学生，都给送来。两校僵持，无奈我成了牺牲品，一个月后在老师的安慰下，我又暗然回到农村高中。我的座位也调整了，宿舍也重新安排了，一切都比走前好，但我心情就是好不起来。过了快两个星期了，我才知道雪病了，她是在我从县城没有回来前就病了，什么病说不清，回家养病一个多月了。
雪回来了，很憔悴。我似乎得罪她了，我没有觉得。内心一丝丝感觉，好象到县城应该告诉她一声，索性这又有什么，我还不开心呢。直到高考前，我们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不知是为什么。
六
高考结束了，虽然没有考好，但老师同学对我的期望值都很高。那时农村高中文科班，一年也就能考上三四个，高考完，大家都提心吊胆的。我住在县城的一个劳改系统的招待所，晚间，同学们在老师的安排下，要去电影院看电影，随着人群我就下要楼了，本班一个大我有5岁的大姐将我喊住，让我等下，说雪在房间等我，找我有事。我去了，问有什么事，她说假期通通信，要了我的地址，问我将来考上学有什么打算，我说那是没影的事，就说下面同学等我，要不时间来不及了。我的速度挺快，到达电影院恰好才放映，我庆幸看了一个完整的电影，演的什么，至今我也没有记清。
在家等高考成绩的日子，真是漫长，熬人心血，半死不活的。一天，邮递员将一封厚厚的信，送到我的手中，这是雪的来信，信写得文采飞扬，让我感到她的厚重、博学、激情和给人的那种力量，但我还是没有读懂她要表达什么。我的回信同样云山雾罩，“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让伊不知所云、离题万里。她不久给我寄来了从厂图书馆借来的“三言”，第一次给我寄来《喻世明言》，第二次寄《警世通言》，第三次寄《醒世恒言》。一来一往的信中，她总是不温不火，我却壮志凌云，豪气穿空，要当鲁迅一样的文学家，尽管现在看来滑稽可笑，但她却一直鼓励我。
七
高考成绩下来了，我够朝阳师专的调档分数线。后来，我落榜了，被县城录取补习了。雪没有去复习，她参加工作了。
第二年，我考上了，尽管非常不理想，还是走了，是一所中专。开学那阵情绪极低，雪不知怎么淘到我的地址，给我来了一封信。叙述她这一年工作、学习和生活，说自己是厂服务公司的大集体工，在车间劳动半年，由于会写文章，半年后被调厂服务公司团委，到团委后相对有学习时间，也参加了今年的高考，结果还是没有考上。那阶段我很自卑，不愿意与同学通信，雪是例外，但也字数不多，又接了她几封，我或泥牛入海，或姗姗回迟，再后来，我们就音信皆无了。
我中专快毕业时，还是大我5岁的那位中学同学大姐，给我来了信，不说骂得我狗血喷头，也顶得我哑口无言。说我“装”，说我是“庄子”，大姐说人家一个女孩对你如此深情、衷情、动情，你怎么这么无情、冷血。说雪那年正月你上县城读书不辞而别，她为你病两个月你知道么？假期为你借书，她去求人家先别看，以保证让你连续看《三言》，兑现她的承诺。她知道偏科考不上，她一边劳动一边复习，为你她又考了两年，为的是与你“平等”，其辛其酸你知道么？前不久，她一气之下结婚了，她想结束这样漫漫无期的折磨和毫无希望的等待，但她并不爱这个人，你说这是何等残酷？我被这从天而降的大棒打得晕头转向、无地自容。我简直是陈世美，是忘恩负义的代名词。
但我只能说：你的深情其实我真的不懂!
八
现在，雪也已经是商界一位成功人士，有自己的企业，有自己滨海的房子，有美丽如花的大学生女儿，她幸福着她的幸福，快乐着她的快乐。
我想说，你的深情，我才读懂，但我永远都不想读懂。我想守望着那份纯真、那份纯洁、那份宁静、那份高尚。
我还想说，对于你的深情，我表示深深地谢意!
雪，什么时间来朝阳，你携你的他，我领我的她，咱们共同吃口饭，也可以喝点酒，我保证不喝多，你保证不掉泪， 好么……
(写于2009年1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