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天上又飘起了零零星星的雪花。落在窗外网球场上,象一层轻纱,一阵北风吹过,露出了场地青绿的本色。落在行人的脸上,留下轻盈的一小片水花,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忘记这是今年的第几场雪,往年从未有这样频繁的降雪。也忘记了冬天原来是这样冷,人们已经习惯了暖冬。
温度计上的红线死气白咧地爬上了那个规定刻度,多一点都懒得走。房间里冷了许多,毛裤毛袜子都套上了也没感觉暖和多少。在寒冷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悄然而过。如同落在脸上的小雪花,还没感觉到它的凉意便不见了一样的迅速。
我不紧不慢地整理着母亲的遗物,每一件东西都能使我想起她。
最大的是大衣柜,那是大连家中1949年添置的第一批家俱。是小时候捉迷藏最好的去处。我常为自己能想出这么好的藏匿地儿而兴奋不已,直到没人能找到我,闻着浓浓的樟脑味在里面睡着了为止。
大柜随家一起去了宽甸牛皮闸,靠在了湿冷的后山墙边。柜后的三合板经受不了湿冷,变形,分离。母亲又糊上了报纸﹑是张丹东日报。平反后又颠簸了八百里才回到家。母亲病重前还叫我更换了大抽屉底面。现在横梁立柱都有些变形,有些舍不得扔,只好拆下了有穿衣镜的柜门,这镜子母亲照过千百遍,留个念想把!
这个樟木箱子是下乡时母亲给我带走的唯一最值钱的东西。在农村我睡炕梢,这箱子挨着我靠在了西墙上。一同学兴奋时跳坐在了上边,不足半公分的樟木板断裂了。我好生心痛,又不敢言语。“有什么了不起,老子陪你!”四十年过去了,“老子”留在了那,一次我去朝阳在火车上遇上了他,一家人探亲回北票。花生米,肠,二锅头,我们回忆了往事,只是没再提起我最值钱的樟木箱。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也是那个时代的弃儿,牺牲品,和箱子比命运更值得同情。
回大连后时兴立柜,箱子又成了母亲的最爱。箱子里我翻出父亲的丝的中式白衣裤,被母亲纸包纸裹的放着;母亲最喜欢的进口人造毛大衣,当时记得买时很贵,还另配有手袋和帽子。但最多的是母亲的旧衣服,母亲真是过日子的好手,也许是经历的苦难太多,她总是怕“一旦”。
记得母亲曾用旧衣服的布条织成了一款小毯子,邻居们夸她手巧,于是更注意收集旧布,她想再织一个更大些的毯子,只是没来得及她身体就不行了。
箱底铺了一块退了色的厚窗帘布,这就是我家最早的大窗帘。那老日本房窗台很低,家中南面的窗前都挂了这种咖啡色的窗帘御寒。小时候我常登台亮相,这窗帘便是大幕,窗台就是舞台。我拉上大幕,露出抹了红粉脸蛋的扎着花头巾的小脑瓜,自己给自己报幕,观众白天却只有老保姆。也许是我当年拽得太紧,年头太久,布质也有些酥了。那沉着的咖啡色也退成了土黄。
最箱底有个包的很仔细的布袋,是几百个毛主席纪念章。有我当年自己做的,有瓷的有有机玻璃的,方的圆的。老知识分子始终把毛泽东视为神,不管吃了多少苦。记得追悼会的那天,母亲正住在旅顺我姐姐家。当汽笛长鸣时,母亲站在窗前泣不成声。她是自愿的,是真心的流泪。这时她早忘记了她的学生怎样给她戴上高帽,压在卡车上游街。也没有计较我断了手指的父亲正在农村种地,右派的帽子戴了近三十年还没摘掉。她一生总在原谅忘记,忘记原谅。
我一网友,水彩画得很精彩,博客里还常有些极富哲理的文章,我录用一句:“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你是左右不了的;有些人你是改变不了的;有些东西你是带走不了的。你唯一能做的是努力。”
那轻盈剔透的小雪花也在努力,它轻轻的凉一下你的肌肤,又回到天上等待着下一次的集聚﹑飘落。它在努力着!努力着!
她说的极对。做你能做的事---努力吧!这也是我读旧物的感受。
[此贴被福记于2010-1-10 19:33:26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