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老院 老屋 老树
久居城市, 大多数时间被裹在钢筋混凝土的围墙里, 面对繁忙与喧器,对季节的感觉 愈 来 愈 迟纯 。 加之每天从睁眼到合眼都在为饭碗而忙碌,那种“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心绪 真的越来越少了 。偶尔能像诗人那样,激活几颗喜悲愁怨细胞, 悟出几分感慨的 还是回 山东 老家。走近那千里之外,送走我童年,伴着老奶奶越来越陈旧的老院 、 老屋 、 老树。 那年回老家,一是给爷爷上坟,二是看望几年未见的奶奶。一阵寒流,几行雁阵,给周 遭 的一切都染上了浓重的秋意,胶车半岛这片劳作了大半年的土地,自然也不例外:秋收的繁忙早已过去,棉田的颜色已变得暗紫,几垄懒得割的玉米棵上发黄的叶片在 萧瑟的 秋风中飘摇,路边杂草已失去 往日的 水泽,白叶杨树上凋零的叶子仍一片一片地飘落……唯一的例外是那刚播种不久的麦田,已露出影影绰绰的绿意,似乎对季节进行着抗争 。
老屋、老院、老树、一群鸡鸭和一只比上中学 儿 子年龄还要大的老狗是老家的生态特征。每趟回老家,走到离奶奶家还 百十来米 的 老 槐树下,总是最先听到老狗的叫声,然后蹦蹦跳跳跑过来,摇晃着尾巴,亲昵地围着我打转,好象它事先知道我回来似的。这时耳聋眼花的老奶奶就会踱着小脚急匆匆地 迎 出门来……
老院,在晚秋时节有几分 肃杀 :那棵弯枣树,叶子已稀疏发黄,枝杈上长长地吊了两串奶奶自己种的红辣椒;西窗台前的石榴树,无精打采 地 挂着五六个红得发紫的石榴,是奶奶给孙儿特意留的,这次就要摘走;用篱芭圈起的小菜园里,已失去了葱郁的蓬勃 , 茄棵、柿棵还在那儿勉强地挺着;挂在架上的扁豆秧,细细的蔓子也裸露出来,间或有几个 弯曲的 小豆 荚 上还顶着发蔫的紫花;半园子的地黄瓜、叶子已全部都枯落,只有几个干黄的老瓜种还连在 藤蔓上 。院内其它物种在晚秋夕阳下都无一不显得疲惫不堪,唯有 老 井旁那几垄大白菜还顽强地张显着绿色,总算给小院带来一点生气。
老屋的门窗、梁檀已 被熏 的漆黑;房顶上的老草,陪伴着岁月不知枯荣了多少回;西闲屋里窗棂上挂的蜘蛛网在随风摇摆 ,一个黑蜘蛛吐着丝儿在上面忙碌着 ;正堂屋内,房梁上的燕子已不知去向,粘在窝窠下的 满 是被灶烟薰黄的燕屎痕迹……这情景的确给你带来几许失落。
晚秋,昭示着一年一度的春天已远不可及,轰轰烈烈的夏日已化作过去,于是在这四季的轮回中,物已去,人亦非。当年院门前那一方波光四射鱼儿穿梭的荷塘干涸了 …… 总之,很多东西都已经和正在消失中!
自古以来,文人雅士多以见凋花而落泪,望冷月而生悲,在他们那 里 所听之秋,多是“日夕凉风至,闻蝉但益悲”、“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 还有“秋风秋雨愁煞人” 等等 。把自己的种种失意定格于一个“秋”字,以至感染到后人一 提 起“秋”就仿佛听到落寂的哭泣。 好象“秋”一定要与枯萎、毁灭、死亡联在一起。尽管 也有慧眼识秋的, 如 刘禹锡“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的吟唱,辛弃疾“沙场秋点兵”的豪放。 但 豪放也罢,婉约也罢,在文人雅士、达官显贵那里 多数人对“秋”还是有着几多忌讳。 这一点,也许还不如目不识丁的老奶奶。
奶奶在我心目中,不像季节的变化,永远是那个样子:一头白发,一脸皱纹,耳朵依旧聋,腰儿依旧弯。如果说一年四季有什么变化,主要是衣服的厚薄。这次回来,我又一次看见奶奶正在斜阳下戴着老花镜,整叠她那套送老的衣裳 。 那套衣裳是奶奶72岁那年做的,当时老人家还很健壮,大家都不赞成她这么早就预备。但奶奶执意要做,说“七十三,八十四是个坎,明年闯头年,不预备怎么行 。 ”又是几年过去了,奶奶依然健壮。自从有了那套送老衣裳,在奶奶的心中除了我们 这些儿孙外,又多了一份凝重 与 牵挂:每到春秋季末,老人家就要挑个晴好天把它从衣柜里端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袱,取走樟脑球, 在阳光下一边凉 晒 一 边 戴上老花镜 一个个地数着线拘。晒好后,又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回原处。
在 老家 的老屋,我仿佛又听到这样的秋声:世间一切都在 遵循 着一个规律: 凡 事 总是 有头有尾,有始有终,有因有果;是人,就得有小有老,有生有死,有苦有乐。有孩提的天真、青春的烂漫、成年的作为、老年的凝重;是季节,就有春归夏至,秋去冬来。有春天的蓬勃,夏天的热烈,秋天的收获,冬天的寂 落 。一切都是变化的,又是必然的。至于晚秋带来 些 寒意,人生遇点坎坷 、挫折大可不 必 怨天尤人, 大惊小怪,加件衣服,吸取教训足矣。于是,我想,也许奶奶才算超凡脱俗,直面人生,对生死是那么自然,那么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