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原创]在那遥远的小山村（九）

               
                                  （九）异乡的鸟
 
                                                                    作者：春蚕

        北票的夏季是“青黄不接” 的季节。秋还没有到来，庄稼还未收割，一年分的粮食就已经吃光了。我们下乡第一年还好，吃国家供应的口粮。从第二年起国家停止供应，将和社员一样，由生产队分口粮。停止供应口粮的那年夏季，有一天中午收工回来的知青早已饥肠咕噜，盼着回青年点吃香喷喷的苞米面大饼子和生菜大葱蘸酱，可青年点端上饭桌的只能是一碗炖豆角和一盆煮土豆，竟然一粒粮食也没有。  
        连续好几天都没有粮食吃了，青年点里已经“弹尽粮绝” 。听说再有二十多天才能下来新粮食，我们怎么办？这时公社、大队没有一个人过问，谁也不管我们。知青们无可奈何，垂头丧气，情绪低落到了极点。点长阿宝提出建议，罢工一天，明天大家都不去上工。
        第二天早上醒来，五位女知青头枕着自己的行李卷齐刷刷地躺在火炕上，躺得实在无聊了，大家开始议论纷纷，忽然阿艾坐起来大喊：“我们不奢望吃好，只要求吃饱啊”！“对，阿艾说得太好了，我们不奢望吃好，只要求吃饱啊”！大家不约而同地大声喊了起来。喊了几遍之后，心中的不满似乎发泄出来，阴郁的情绪稍微得到缓解。再看对面院子住的男知青在做什么呢？怎么悄无声息地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他们饿昏了吗？我在想：这笼子似的，静悄悄的小村庄里，栖息着十三只同甘苦共命运的异乡的鸟。他们在枯守着无尽头的岁月，美丽的青春即将在不堪重负中衰亡；仅存的理想已经在严酷的现实面前破碎。
        正在这时，一村民急匆匆地跑到男知青院子里，说是他家需要抬棺材的壮劳动力，因为他九十一岁的老爷爷死去，需要出殡。男知青一骨碌起身从炕上跳下来满口应允，他们知道，出殡之后是要管饭的。八位男知青使出浑身解数，跨越崎岖不平的山路，终于把沉甸甸的棺材抬到山坳上。他们换来了社员家一顿高粱米水饭，而且是随便吃，不受限制。据说猪脚一口气吃了人家五大海碗。  
        晚上，女知青饿得浑身无力的时候，想起了外屋地的小仓库，平时青年点所分的口粮全部放在里面。夜深人静，阿艾和阿荣蹑手蹑脚地钻进小仓库去搜寻粮食，她们把每个空面袋子抖了又抖，终于抖出些仅存的苞米面和荞麦面。炕上的人兴奋起来，跳到地上，大家忙活着把两种面掺在一起烙饼。五位女知青在半夜将两张饼偷偷吃掉，约好谁也不许走漏风声，更不能让男知青知道。两张饼如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可是我的心里七上八下，就像偷了别人的东西。 
        第二天我们正在田间拔草，一农家小姑娘跑到田里大喊：“ 姐姐，快回来吧，你们屋的玻璃被砸了” ！等我们慌忙地跑回去，看到有六块玻璃被砸碎，屋里屋外、炕上地下洒满了玻璃碎片，一只长木棍丢在地上，一片狼藉。赶得也巧，那时大块乌云把天空遮盖得漆黑一片，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马上噼噼啪啪的大雨点连同轰轰隆隆的雷声一同涌进了屋子。窗外惊天动地的声音变得十分沉闷，屋里发出幽暗的光。五位女知青蜷缩在火炕的角落里，怕极了。是谁这样仇视我们？是谁这样来伤害我们？一时间我们象犯了弥天大罪，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原来砸玻璃一事是男知青猪脚所为。这件事惊动了大队支书，他马上兴师动众地召集全体知青开会。会上以猪脚为代表的男知青认为青年点是集体伙食，每一粒粮食都是男、女知青共有的，想不通为什么女知青偷偷地单独享用？女知青的理由是抖出来的面并不多，根本不够全体吃一顿，在饿得发昏的时候，顾不了那么多，就把它吃掉了。最后女知青表示决不会再发生类似情况。本来事已到此应该平息，可女知青阿桂小声嘀咕了一句：“今后袋子里的面就是让猪吃了，我们也不会去动”。也许是阿桂无意之中话里带有一个“猪”字，没想到竟激怒了猪脚，他一个高蹦起来，气急败坏地说：“砸玻璃是百分之百的革命行动”！这时男知青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仍然言辞激烈地不依不饶，而且一起发誓从明天起要与女知青“分灶”。大队支书一看情形不妙，便各打五十大板，草草地结束会议走人。临走扔下一句话：“如果你们再继续闹下去，我就把公社主任找来”！ 
        天啊，十三只囚在笼子里的异乡的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那是不堪回首的岁月啊！1971年秋知青返城进了工厂后i的大连部分知青，在以后争取返回大连的岁月中，也发生了类似的“战斗”甚至更为严重的"相互厮杀"的不愉快的往事，小草姐姐说的没有错：“天啊，十三只囚在笼子里的异乡的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想起这些历历在目的往事， 真是让人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