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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2012/10/16 23:0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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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秋海棠
作者：春蚕
岳台子村南头的宅院里，住着一对善良和气的夫妻。男人是我们青年点房东的弟弟。遵照他家的排行，小辈人都叫他三伯伯。他的女人自然就是三婶。夫妻俩经常到我们的房东哥哥家来，因此三伯伯、三婶与我们青年点每一位知青都很熟悉。他们几乎把知青视为己出，时时牵挂着知青的衣食住行。我们和三伯伯、三婶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谁有什么心里话都愿意到他们家坐在炕头和三婶聊一聊。
每次去他家，我们必定先要站在院子里欣赏一番再进屋。大而宽敞的院子里，种的菠菜和小葱泛着翠绿，但最抢眼的还是摆在窗下的十几盆秋海棠。每到秋天，伴着秋高气爽，海棠长得枝繁叶茂。玫瑰色、粉白色的花朵把整个宅院点缀得五彩缤纷、生机盎然。
三伯伯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庄稼汉，他心眼儿好使，乐于助人，但长相丑陋，黑红色的脸膛上两只眼睛眯缝着，总也睁不开，有人给起外号叫“大眼皮”，又加上背驼腿弯，看到他立即会让人想起《巴黎圣母院》中雨果笔下的敲钟人卡西摩多。三婶姓邱，名海棠，恰巧又喜欢栽海棠花，人们干脆就叫她“秋海棠”。秋海棠四十多岁，优雅成熟，看得出是一个贤淑少妇。她长着一双美丽的丹凤眼，水汪汪的，宛若一潭秋水，但眼睛里时常流露出深深的忧郁，好像她身上有一种让人怜爱的悲剧美。她经常坐在炕头上看《苦菜花》、《野火春风斗古城》等故事书，她看过的书我们也都看过。有时我们可以一起讲述书中情节，一起沟通读书的感受，为此，大大拉近了她与我们的距离。在我们眼里，三婶这位内涵丰富的女人就像开放在山谷里的海棠，纯洁而高雅。 他和三伯伯一直没有孩子，究竟什么原因谁也不知道，可能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在贫困的乡村，没有一大帮孩子争食抢食，就使他家的日子过得不错，最起码可以解决温饱问题。每到春天青黄不接时，三婶定会包菜饼子送给我们吃；夏天她便请我们到她家围着八仙桌吃云豆炖土豆。大锅里飘出的香味真叫人欢喜！秋天三伯伯从地里挖回地瓜、花生煮上两盆让我们品尝最新鲜的果实；冬天将至三婶便忙乎着把知青的棉衣收上去，一件件拆洗、絮花、缝纫。当看到我们穿上暖暖的棉衣时她便乐开了花。 在田间地头，村里人经常议论三伯伯和三婶，话里话外地流露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意思，况且三婶知书达理，三伯伯目不识丁。可是在那个年月，谁能改变现实，谁又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呢？日子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平平静静地过下去了。 那年冬天，突然之间，一向受人敬重的三婶闯下了大祸。年根儿底下的一天，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到了晚上雪仍下个不停，黑暗弥漫着四野，风雪遮住了整个村庄。青年点里冷得让人发抖，于是大家相约到三婶家坐热炕头，盖上小被子与三婶闲聊。当我们几个女知青进了院子，感觉屋里暗淡无光，静悄悄的。也许夫妻俩已睡觉了？可我们拨开门栓一脚跨进屋里，屋里却空空如也。这大雪封门的天儿，三伯伯和三婶能上哪呢？干脆我们坐在她家先吃生地瓜等他们回来。于是几个人脱掉鞋准备到炕上地瓜仓里拿地瓜（当地农民习惯在自家大火炕上把地瓜用长条苇蓆圈起来，以便冬天储存），这时惊人的一幕把我们吓得直往后退 —— 三婶竟然在地瓜仓后面，昏暗的灯光下隐隐约约觉得她身后还有一个人，是三伯伯吗？好像不是！只见她身后的那个人突然窜出来，跳下炕“噔、噔、噔”地跑了。三婶如梦方醒，低垂着头满面羞涩地从地瓜仓后走出来。
三婶啊，三婶，这是你吗？顿时，知青心中最信任的人，身居异乡一直依赖的人 —— 三婶的美好形象在我们心中轰然倒塌了。站在我们面前不敢正眼看我们的三婶象一只被霜打了的茄子，脸色苍白，紧紧咬着嘴唇，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中渗出来。也许是羞愧、失望、幻灭在搅着她的心，样子好苦啊。她似乎变得令人生厌了，我们转过身不理睬她，用眼睛狠狠地瞪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仓皇逃窜的那个男人从背影看上去象是岳家老三，他在北票煤矿当会计，虽只有初中文化，但在知识极度贫乏的农村他却是难得的文化人儿。岳老三每天骑自行车来往于岳台子村和北票煤矿之间，因为他挣工资，村民们羡慕他的富有；因为他帅气，女人们都暗暗地注视着他。他的妻叫徐梅花，因是村里有名的泼辣女人，大家都管她叫“梅花刺”。正当岳老三拼命逃离现场，冲出大门时，恰巧被出来寻夫的梅花刺逮个正着。此时梅花刺扯着高八度的大嗓门吵骂着，抓着岳老三的衣领直冲三婶家的门骂得不堪入耳。大雪片扑扑拉拉地洒在她的头上、身上，活像一个大雪人在当街指指点点地叫骂。岳老三拖他回家，她把岳老三推了个趔趄。顿时，闭塞、寂静的岳台子小村庄沸腾起来。
从此以后的三婶，哦，不！是秋海棠，总也不出屋，她承受不起众人的白眼和唾沫星。但让她最痛和最伤的是知青们再也不登她的家门。据说秋海棠深恋着岳老三有几年了。她喜欢岳老三的阳刚之美，她钦佩他的才气。每到过年乡亲们的春联都是岳老三给编词执笔，家家户户的春联没有重样的，那一手遒劲有力的毛笔字令人赞口不绝。
秋海棠自幼家境还好，父亲是教书先生，让秋海棠到学校去念了几年书，可当秋海棠母亲生病死去时，父亲却早早地把她嫁给了三伯伯。三伯伯比她大十多岁，且一天书也没有念过。也许秋海棠内心深处与三伯伯是不合拍的，也许他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也许这种包办婚姻使他们的生活没有乐趣。
那是个特殊的年代，红色风暴刚刚吹过，阶级斗争还未完结，我们每个人的思想都被种种势力包围着，尤其在单纯幼稚的知青心中，不明白包办婚姻对一个人有多么痛苦，也无法理解秋海棠内心的苦楚，更不懂婚姻的实质是什么。反而还疑惑：三婶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呢？诚然，一个势单力薄的弱女子怎能抵得过千百年沿袭下来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封建桎梏？在这贫瘠落后的山村，人们已经习惯了过那种穷苦、枯燥、沉重的生活，怎能容得下嫁出去的女人去寻求精神上的慰藉？世俗要求一个女人无论嫁给什么样的男人，无论他们之间有多大差距，都要从一而终，不得有半点寻求改变现状的非分之想，这才算是良家妇女。 从天而降的灾难摧残着秋海棠，曾经令她欣喜若狂的美好追求被彻底扼杀了，瞬间生命中一件宝贵的东西从此丢失了，永远不复返了。她不由得万箭穿心，悲从中来。
大年三十那天风雪弥漫。夜里，小村庄响起阵阵辞旧迎新的爆竹声，绚丽多彩的烟花让老人和孩子们笑逐颜开。而人们看到秋海棠却疯了似地奔向空寂的山谷，绝望地呐喊。大雪渐渐小了，狂风也停止了呼啸，只有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深夜的荒原中回荡。 从此以后，每当经过秋海棠家时，向院子里望去，只见曾经怒放的海棠花悄然飘落，艳丽的花瓣随风飘散，风将花瓣卷起又吹落，真够凄凉的。秋海棠，你不成了“断肠花”秋海棠了吗？眼见秋海棠真正地凋谢了，我的泪水洒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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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怒放的海棠花悄然飘落，艳丽的花瓣随风飘散，风将花瓣卷起又吹落，真够凄凉的。秋海棠，你不成了“断肠花”秋海棠了吗？眼见秋海棠真正地凋谢了，我的泪水洒落一地。
演绎的是人间爱情的悲剧，让人痛心疾首，我为秋海棠拘一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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