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同学,高中及至大学的挚友写的一篇关于父亲的文章,父亲离开了,相信他老人家得到了安息。
说说父亲
对于父亲的离开,我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悲伤,脑血栓病魔折磨了他十几年,也折磨了母亲和妹妹,我更愿意理解这种离开是父亲对自己的解放,对我们最后的爱。
当母亲离去后,他的身体更加每况愈下,小脑萎缩使他对空间充满恐惧,语言障碍又阻碍他表达思想,眼神迷离混沌无助,肌肉萎缩使腿和胳膊无法伸开,小便失禁,大便十几天一次,干燥异常,很多时候要采取灌肠措施,甚至要用手抠出来,我和妹妹已经做得像护士一样熟练,妹妹还能够通过看脸色、听呻吟的声音、看身体蜷曲的状态以及看血压等方面,判断父亲的需求和身体状况。父亲简单的翻身都需要人帮助,生存质量太低了,我们无法知道他的想法,感觉都已经不认识我们了,但我明白他无比痛苦。
去年冬天我就感觉到父亲来日无多,母亲的离去重重的打击了他,我无法知道他内心的感受,望着他呆呆的、混沌的望着天花板的眼睛,我知道他已经到了“熬”的状态,内心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我告诉妹妹,无论发生什么状况都是正常的,不要恐慌!母亲去世后,只有妹妹一个人为主照顾父亲,由于昼夜颠倒,终日操劳,她已经有些神经质,甚至有些抑郁态,我很心痛。
在父亲大去的前几天,我好像有了些感觉。那天父亲突然发烧了,不爱吃东西,连水都很少喝,妹夫夜里值班去了,妹妹很害怕,我就在父亲的身边陪了一夜,与妹妹一起看着他,父亲很安详。翌日烧退了,也吃了些东西,脸色好看了,精神也好了很多。
上午在工作单位电话询问情况,一切尚好,我稍稍宽心了。下午
2点多,突然接到妹妹哭泣的来电,我迅速赶到家里。父亲吐出的是黑褐色的黏稠液体,脸色黝黯,已经处于迷离状态。救护车是半个小时后到达的,医生悄悄告诉我情况非常糟糕,要做最坏的打算。
医院的急救效果很好,很快父亲就缓过来了,睁开了眼睛,脸色也好多了。住院手续办的也很快,医生告诉我,初步诊断是消化道内出血,循环系统很差,体质非常弱,血压只有四十多,必须要输血。看着父亲安静的躺着,我还在幻想,输了血,住几天院就会缓过来吧。
当我办完了验血、请血手续回到病房的时候,正赶上父亲呼吸急促,医生和护士急切的检查父亲,输液用药。我赶到近前,按医生吩咐把父亲身体翻到侧卧状态,呼吸稍好了一些,但很快不过几秒钟,父亲永远的去了,这是
2013年
3月
21日
18时
05分。
医生告诉我,按照他们的经验判断,长期的卧床,大量的用药,已经使父亲的整个机体损伤严重,各种并发症状随时出现,而且内出血已经有了一段时间,这就是黑褐色吐出物的原因,进医院抢救后,大量的输液使血液循环通畅,出血量反倒增加了,大量的呼吸道内出血充满到肺里,导致父亲的死亡。
父亲走了,带着一身的伤病,也带走了我们的爱和关怀,他穿越痛苦之门,变成另外一种存在。他离不开母亲,希望在天国能和母亲团聚在一起,永远没有痛苦,幸福安详!
1933年,父亲出生在凌源县沙海镇热水汤村,距离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很近,是一个有温泉的地方。他的前半生是孤苦的,幼年丧父,少年丧母。读书不得,靠一本农民字典自学文化,达小学程度,读写无忧。幸得大娘照应,长大成人。
17岁参加热水汤机场建设工作,瘦小无力,得李姓官长照顾,在伙房烧饭,父亲大锅焖饭的手艺相当好。后来参加北票矿务局招工,成为煤矿工人。父亲做过掘进工、采煤工、井下摩电运煤车司机、竖井提升机司机、货物接驳滚龙机操作手等工作。因为家里四个孩子,生活艰难,父亲坚持在井下工作了十几年,因而罹患矽肺职业病,痛苦伴其一生。三次负工伤,其中一次右手无名手指切掉一段,食指切掉半段,另一次风门炸开击中左脸,险些丧命。
因为少年时受到刺激,口吃的缺陷令他受人歧视,内敛低调的作风使他默默无闻,胆小怕事,循规蹈矩,普普通通,与世无争,辛劳一生。
父亲爱孩子。我记得小时候,矿上为下井的工人提供班中餐,诸如两个面包、一个鸡蛋、一根小香肠等等。当时是多么好的东西,相当于现在孩子们向往的肯德基麦当劳啊。父亲舍不得,宁可饿着也会带回家给我们吃。父亲会和我们一起玩耍,带我到矿上去值班,在矿区原始的树林草丛中寻野果抓蚂蚱,带我到矿井灯房看那一排排充电的矿灯闪烁,教我学会玩象棋军棋五道等小技艺,带我到煤矿的浴池洗澡……后来当我为父亲洗澡时,总是告诫儿子,小时候你爷爷就是这样为我搓澡的,就像你小时候我为你做的一样,儿子认真地点头,这也是传承吧。
父亲基本上不打孩子,母亲的强势也使他总是悻悻而退,我们惹事犯错误,他也只是狠狠地说说,直至做咬牙切齿状。我只记得从小到大,他只踢过我一脚,现在想来我很温暖。
父亲爱自己的父母,记得那时候,不管多么困难,清明节父亲总会亲自到老家去扫墓,生病后就是母亲和哥哥代他去,年年不辍。
我和父亲交流很少。少不更事,还没有意识去与父亲交谈,及长自为人父,想与父亲聊聊时,他已经说不了话了,这是我一生的遗憾!父亲是蒙古族后代,祖上的事情从没听他聊起过,我从哪里来呢?这也许成谜了。
父亲比母亲大八岁,母亲童年丧母,受尽后母虐待,也许是共同的命运,两人生活一辈子,普普通通的中国式夫妻,吵吵闹闹,相伴一生。母亲心直口快,刚强外向,与父亲性格形成鲜明对比。父亲对母亲极尽依赖,母亲出去买菜回来晚了他都很挂念,对母亲的训斥特别服从,虽说不了话,但支支吾吾着急的状态像个犯错误的小孩子。父亲生病以来,母亲照顾他尽心竭力,这么多年卧病在床,身上连一个褥疮都没有,许多人以为是奇迹。
父亲孤身一人来到朝阳北票市,与母亲组建了家庭,养育了四个子女,目前都已成家立业,个个生活虽普通,但都正直善良,孝敬父母,后代健康。父亲生病十几年,尽得家人照料,子孙满堂,享尽天伦,虽病魔缠身,仍度
80余岁而去,此生应该无憾吧。兄弟妹妹们也各尽其能贡献了自己的力量,奉献孝心,也能聊以自慰吧!
父亲离去后,我很平静,丧事处理简约低调,这应该符合父亲的性格。两个孩子在远方读大学,正值准备英语四级考试,学业为重,这也是父亲的一贯要求,当时没有通知他们,他们也许会理解父母的苦心!
父亲一直念着家乡,回到父母身边是他的愿望,但我们几个孩子参考母亲生前的愿望,还是决定把父母亲葬到沈阳,母亲陪着他,子女望着他们,希望父亲谅解我们吧。
生命就是这样的轮回,父母的离去,我深深地感到生聚是一种缘分,永不复来,谁知道有没有来生呢?
我脑海里有一个永远挥之不去的画面:一个瘦弱的成年人背着一个小男孩,在风雨中疾行,一会儿又变成了一个中年人背着一个羸弱的老人,徐徐向前,哪一个是我呢?
我想念父亲!
2013年
7月
17日泪喷初稿
2013年
7月
18日二稿
2013年
7月
22日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