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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转帖]谢子安散文

  • 金鸣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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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3/10/22 9:49:15
  • 来自:辽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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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子安(1956—2002),男,汉族,一九五六年四月出生于辽宁省凌源市刘杖子乡,辽宁省作家协会合同制作家,原从事编辑工作。专于散文写作,曾在《人民日报》、《农民日报》、《人民文学》、《青年文学》、《美文》、《散文》、《中华散文》、《山花》、《雨花》、《鸭绿江》等报刊发表散文作品两百余篇,有篇目入选《现代散文诗选》、《写作辞源》。主要作品散文集《雨走青纱》。在省内外有一定影响,其田园风格的散文创作,已引起中国散文界的关注。

  春起田园
  这是一个大田园,园中的良田不下百顷,南北宽数里,东西长十数里。园田周围以山岭作为屏障,隔开远亲近邻,外部的世界。庄稼院用篱笆夹成的那种院中之园,同它相比,嫌太小家气。小园的篱笆不过挡鸡挡狗,大园的山围挡风挡灾,岁岁护佑一方水土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南面一列大山脉,早春时节,仍然保持一派黛色,有眉青色的山崖,还有发青色的山林。其余的三面同为丘陵。东面一道岗,西面一痕岭。处在这样两个位置,做成浅岗最好。稍有起伏,如同门槛,取它的厚重,不取险峻。一地可以托举朝日,另一地可以接驾夕阳。作为隐蔽,允许人想象:日出的地方是什么模样?每天轰隆隆开启两扇地门,放出一团天火?回收落日,应该具有天宽地阔的襟怀,或者是一抱神水,箔了一层熔金?早晨,东岗总是铺展一匹霞彩,傍晚,西岭飘扬一袂织锦。还有南边山头,飞快地膨胀发大棉花垛似的云朵,园外的事情,暴露一些秘密在天边,诱人想象与向往。
  时令恰逢春天,前山草木已经势发,不过还没有完全显绿。猛眼看,依然是冬天的枯色。蓦地,有一丛丛艳红,照亮人眼,那是樱桃花开了。人忽然想到:高山是个美人头,那一头青丝,插满红花。大地是张美人脸,素面本色,秋来,农人为她浓施胭脂粉黛。
  大地中间有条河流穿过,不是四季清流,而是一条季节河。干季,流水去也,河床赤裸坦然而卧,与土地一起,休息养生。雨季,蓄收不下多余的涝水,从山间从田垄汇入河道,向下游排泄干净。经过沉淀,水流往往变得十分清澈,白天映照两岸青纱帐的倒影,让土地欣赏自己年年轮回重现的青春。夜晚,天空筛漏一河星斗。水光在夜色中闪亮,河流仿佛是一根长藤,曲曲弯弯伸向远方,尽头,瓜似的结出一个金黄的月亮。农人站上岗头,举手能够摘得,只是庄稼院太小,放不下一个圆圆大大的亮物。
  偌大田园,不可以缺少两个村落。一个是小庄,坐落在东北角。顺借那里的丘陵地势,一家一户,走落下来。至平原边上,几户人家,扎成一个堆儿,正面侧脸,聚聚唠唠。房顶苫草,山墙抹泥,用粗树枝编一面柴门,粉墙瓦脊做个门楼。房前屋后疯养树木,入夏,一片绿涛柳浪,闹闹攘攘,把个村儿丢了。风掀一角,人家刚露一边,立刻又被掩上。人从大路来,听见狗吠吠地咬,找不到庄。听绿树背后女子笑,寻过一树,笑声还在深处。人奇怪,疑神疑鬼,心慌脸烧,与她见面太难。
  一个大村,与小庄对称,摆放在田园的西南。晴天朗日,一堆大盒子似的农舍宅院眉目清楚。阴天的时候,村庄若有若无,影影绰绰。天明未明,小庄早起的汉子,喜欢将巴掌罩住耳朵,听从那里传来的细细的隐隐的鸡叫,音远呢,味厚呢,与本村不同。或者,天黑之前,眺望人家村中升起的一柱柱炊烟,望着望着,下霭气了,烟柱被暮霭冲淡,化了,揉揉酸眼,重新睁开,烟柱跑了,再看不见。回头找自己的家门,家门也不见。一边狠揉眼眶,一边喊自己家人的名字,人应人来。被人奇问:怎么了?笑答:不怎么。天,怎么黑了?真的黑了吗?这眼睛。大村的人也看我们庄吗?他们怎么看,怎么说,明天去问问。
  可是,现在还是春天。太阳是只毛茸茸的老母鸡,趴在天上,抱住地球这只蛋,孵一只名字叫作春天的小鸡。大地底下被烧得沸腾,呼呼上升阳气。那种气太厚,罩住一切,地上的人物虚了,远村虚了,远山虚了。冻土化透,虚暄得陷进人脚。
  播种之前,土地冒出第一批绿星星,那是各式各样苦味与甜味的野菜。太阳落山以前,会有许多孩子,主要是女孩,挎小筐,拎小铲,来田野上剜野菜。蹲下立起,蹲下立起,眼睛被土地吸住,时间长,发觉心中有些空,急忙喊叫女伴的姓名。第一遍声音小,喊出没人应。抬头看,人在很远的地方。大声呼唤:刘小芹!那边举手舞几下铲,答应:哎,李二丫!李是姓,二丫却是小名。两边一齐咯咯笑,土地在二人脚下乐颤,鞋陷进一点,急忙挪开。发现新菜,都弯腰弓身,以后半天无联系。想了,再那样应答一次。
  一位年迈的农人,勾腰驼背在地沿上踩,样子像是寻找什么。在地头摘下一片嫩绿的草叶,丢进嘴里清嚼,嚼烂,吐出,让那种肥绿的汁液留在嘴中,吧嗒嘴,品尝春天的滋味。又有老头来,二人田边相聚,指指大地深处,高声地说:眼花,看不好哇,那是一团绿?柳树绿了?柳树走呢?那有一片红,什么红?另一个人说:年年春天都一样,不长庄稼不长草,大地先起来一茬穿花花衣裳的小人儿。
  天快黑了,地里挖野菜的小人儿散干净,扔下一片空空的大地。一个声音从村中喊出:女儿,女儿,回家吃饭!问路上的孩子,都说没看见。一个人寻到地中央,不见人影,心就没底。沿着沟沿找,沟沿一边粘片黑影,像个嘴,要咬你。人自己吓自己,心提起来,扯着喉咙喊,音有些破,几声之后,拖上哭腔。一个小人儿提篮从黑地里出来,不声不响,来到跟前,故意吓大人一跳。大人扳过脸蛋看,发现真是自己找的人,泪就下来。举掌要拍了,在空中变成抿自己的头发。嘴中谢天谢地说,赶快接过女儿的篮子,拎过去沉甸甸,嗔她贪了,怪她怎么剜这么多。孩子仰脸有些歉意地甜笑,抹擦脸上的汗缕,细声细气说:不知道天黑,遇到一处,苣荬菜芽可多呢,没敢剜净。明天还去。大人说:明天一块去。大人牵了小人儿的手,怕再弄丢,娘儿两个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大地。
  村中掌灯,家家锅碗瓢盆丁丁当当响,赶做晚饭,吃晚饭。烧柴草的炊烟汇入大沟,顺沟下河。河中没有水走,走烟。烟带浓重得像一条云彩,逆河向上游流动。河神烧炕,要下大雨。入夜以后,那条干河沿岸,一种叫作地牛的鸟,把尖尖的嘴巴扎进泥土,哞哞叫。地牛叫,雨来到,明天不到,后天准到。明天一早,家家赶黄牛,扛犁杖,下田播种。性急的农人赶在雨前种,性慢的农人等到雨后种。春天走得有前有后,秋天一同来田园,入万家。



  春雨无雷
  雨,终于来了!春天这个季节的雨,一般发生在晚间。开始,只是阴天,天阴得河似的,不留一条缝儿。看不见,但是感觉到云层像新发的草芽一样细嫩。重要的是,没有起风。农人立在自家院里,夜黑之中,一遍遍伸出手去,担心触摸到什么,没有。这样才好,不然的话,积雨云会被吹散。掌灯吃过晚饭,一家家的灯被熄灭。也许有灯光,照化云气,怕雨不肯下来。一位年迈的农人,哐哐地大声咳嗽,震颤得山应。夜空,显得他的声音有点厚,音儿带了边,诱发村头一阵驴叫。夜空冲洗声音,偶尔产生的一两种刚刚响完,立刻被水似的夜色冲掉。而后,村庄连同大地,一起入静。
  心眼精细的女人,没有入睡。她们点燃一盏玻璃灯或是纸糊的灯笼,拎着在自家的院子里走动。收回浆洗晾晒的衣物,遮盖露天的存放的坛罐,还有最重要的,向灶间避储一些干柴。空出院子所有的地面,让它与田野一起,等待落雨。
  雨在人们睡去的时候降落凡界,她像一位文静的女儿家,不张扬,不显露,悄悄做事情,滋润干涸的土地。在一个地方聚集得多,滴答滴答落下房檐。沁凉沁凉的雨气,连同滴滴答答的雨声,浸透整座农舍,一点一滴,洇湿农人的梦境。农人醒来,不说,不动,卧在枕上,听窗外春天的第一场絮絮的夜雨,惦记野外土地上的春种秋收。另一个房里,新生不久的婴儿醒了,用嫩嫩弱弱的声音呜呜哇哇地啼哭,与户外的雨声融作一种和谐的天籁。
  一只猫,从窗户进屋,隔炕上柜,碰倒了一样东西。年长的女人呀了一声,忽然记起还有一件怕浇的物件,落在院子里。急忙披衣,拉门,扑进雨中,又一阵风似的扑回来,裹着一身潮气生气进屋。年长的男人也躺不住了,下地,就着黑,从墙上摘下闲了很久的蓑衣和一顶蘑菇似的草帽,穿戴好了,摸黑出门。到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看看夜雨,浇浇春雨。没有风丝,雨顺顺溜溜地泼洒。接在掌中嫩啊,舔在舌尖甜啊,那样足足淋了一个时辰:走走、停停、试试、探探、品品、咂咂……很长时间,不肯归去。回屋的时候仍然不用灯,将蓑衣挂在原来的地方,让淋来的雨水顺着墙流到地上,吃透了雨水变得很沉的草帽扣在蓑衣上,一股很浓很重的雨水的鲜味、香气,在屋里漫开,呛人鼻,钻人嗓,入人腹。原来他是取一蓑一顶的春雨,放进屋里,像姑娘们采的一束早开的山花,插在柜上的瓶中。农人夫妻嘀嘀咕咕,商议天晴播种的事情,南坡种谷、北坡栽薯,房前屋后,种点瓜豆。嘴中种下各种庄稼,不说苗、不谈绿,只要种子扎下白白胖胖的根儿,拱得心田痒痒,都因为这一场催生春天的喜雨呀。
  天明,雨依然在落。早起的农人,三三两两去各自的田间,用棍剜开泥土,查看墒情,隔着白亮的雨帘,这块田与那块田,大声呼唤。众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讲昨天的雨,说昨夜的闪电雷鸣,故意把雷和雨说得鬼兮兮神道道的,把许多关于春天的话,搀进雨水,点入土地。



  农家早晨
  黎明之前的村庄恬静而安祥,在无边无际的沉寂之中,农人睡得已浅,哪怕只发生一丁点声响,也会至少牵动半村。邻家勤呢,早起的农人打开房门,吱呀呀一声响,就一下子把夜生脆地掐断,夏夜是一根青藤,断茬的地方,一定湿津津地冒水。开门的那家女高音,瓷碟似的叭嚓把嘴弄炸:哎呀,什么时候下雨啦!隔墙隔梦听她的话,话被挤压,音儿扁,话被过滤,音质清。一家挨一家听出去,近邻听厚,远邻听薄,隔街隔巷听,似乎梦里梦外扑住一丝话须须,才要伸手去捉,话就沉底,灭了,那样才有味儿。人就醒,以醒为界,在今儿早晨,捞着昨夜一根话梢儿,放进嘴中嚼嚼,咂出陈宿的滋味。又听见邻家屋内答话,被房圈住的男嗓瓮声瓮气,挤出来只剩下一个话脑袋:下雨……?被卡掉半截话尾巴。哗一下,邻家的雨话,打醒了所有邻近人家的睡梦。
  在乡间,农户们喜欢邻家报晓,邻声惊梦,不是乡村人,不懂它的鲜美与绝妙。那样,多少有一点沾光捡便宜,没有开口要,甚至不曾费心思想,好事自己来的。雄鸡报晓,人报早,鸡报完,人报。鸡叫三遍,人声四遍。前三回,天还乌,天地混沌未开界,第四回,天就起了清汤清水,欠白缝,麻麻亮。新的一天总是从邻家递过来,省心省事,不用伸手去讨去接。同时,天气消息也捎带从邻家的墙豁跳过来,特别是有关夜雨的雨情雨讯,隔院扩散开来,不问自知。别人也不是存心要送,本是自家扔给自家的,扔得劲大,扔过墙,扔过房,旁人家就捡了。那家必是也愿意让人捡,要不怎么劲恁大。拾时是在枕上,不小心湿透枕边的梦,农人哧溜一下爬起来,咣,推开窗户。吱嘎嘎,咣当当,家家户户接连开窗开门,东家叫:下雨啦!西家欢:下雨啦!全村纷纷作出响应。一大早,农人们没见面,隔户传递雨消息,最先中间一家传给东边一家,东边一家传给北边一家。开始记得谁给谁,谁接谁,后来就续乱传乱。弄炸一个村,声音追声音,声音叠声音,大声压小声,粗声套细声。一句下雨啦,下话崽,贩话群,生话尾,出话影,在空中编织一个话网,整个村庄,一大早在炒一句话:下雨啦!
  昨晚来过一场雨,摸黑来,趁黑走。农人开门寻它,追它,雨从倭瓜架上,叭嗒掉下遗落的最后肥肥的一滴,留下一个湿院落,湿早晨。房门已开,大门未开。深宅大院内,锁一院铅灰色的浓雾,攥在手中不留痕,发现不是雾,那是掺进晨光,正在溶化未化的夜气。或者说,早晨还裹在夜色里,没有挣脱黑壳出世。夜的大树已倒,天空比地面敞亮,宛如黑夜被锯掉树冠,疏朗几颗星,那是未被摘光的夜的果子,一会儿,早晨就把它们啃光吞下肚去。夜在庄稼院里仍然有根,篱笆花丛下的暗影浅短细碎,南墙角门洞中的黑座就粗肥深重。园子里所有的农作物,连同那些高花矮草,都只显露大致的形状轮廓,不辨五彩。早晨,刚来的时候,只是一个黑白的电影,等它迅速长大,万物才会现露出各自的色彩,叶绿与花红。才会变成上映彩色的影片。
  女人摸黑啪啦啪啦掏灶里的灰,不是大地方那种煤渣垃圾灰,是山村独有的纯净的草木灰,庄户人称它小灰。用一个废脸盆装好,去垫院中的雨道,湿湿的院脸,描一道俊眉,农人在替她的宅院梳妆。干灰吃净泥道中的水分,女人回时,迈开干爽的脚步,踩一支曲调的点儿,扭几下。抱柴,添柴,生火。火苗在灶中弹几弹,倒烟,这是雨后常见的现象。女人扯过蒲团坐下,用一个手工制作的秫秸盆盖咕嗒咕嗒地使劲扇,火苗重新变红,像群鸡雏,被人赶着钻进锅底炕洞。一股浓白的炊烟咕嘟嘟冒出烟囱,可是被地上的湿气吸住,伸不直。一个白胡子烟老头弯腰下房,满院慢腾腾挪,好半天,才回到房上去,搭直云梯上天,与全村的炊烟汇聚成云,出村逆河走,行一位白须白袍大仙,仙一庄,仙一川。没有污染。这种烧柴草的烟气喷香,多闻也呛人。锅中水丝丝啦啦响水边边儿,催它赶快烧沸,女人咕咕嗒嗒地拉起风匣。男人笑她:是不是闲得劲没有地方使,怎么放着鼓风机不用呀?女人也笑笑:不是劲闲,是怕它闲得久了,现在试试还好用。更加起劲地拉个不停。
  男人去院中。驴在槽头喀嚓喀嚓嚼剩余的夜草,驴吃青草的生活总是有滋有味。猪在圈里睡起床前的甜觉,出栏前的肥猪,正在长懒膘,格外嗜睡。鸡没有夜眼,撒出去还嫌早,怕它们找不到虫吃。汉子就闲得手痒,后来他去井台上空摇一柄辘轳,由于长期闲置少用,使用一个小型水泵输水入室,辘轳缺油生锈,转起来头沉。他到处去找油壶,油壶再也找不到。汉子借来女人炒菜用的油瓶,给辘头喂二两油。咣咣咣,绞上来一桶水,却没有地方用,只好灌进入园的水渠,泼出一渠白哗哗的晨光,园子被照亮。在这户农家,完全不经心地,农人手指间,流出一个原滋原味的,而又十分环保的早晨。
  先亮天,后亮地。农人看厌了天亮的缓慢过程,故意躲避,去屋内做一件什么事情。重新返回院中,所有的地方,都已经醒透亮好。原来看过的前个早晨,迷迷蒙蒙的那幅画,嫌它已旧,将它撤掉换下。再观赏,完全是个亮景色,新早晨。
  树木总是和庭院在一起,院前养两排树,以墙为界,墙外养材树,柳和杨,树叶洗雨,绿莹莹汪泛油光。墙内养果树,分为三个品种。杏树刚卸完果,歇一树茂密的枝叶,供养一棵空树木。桃和枣已白背儿,两种果都将将可以青啃。青果蛋上挂雨珠珠,添嫩,显脆。
  篱笆把院脸儿编作一个大花篮,盛夏时节,装一篮翠绿,连同各色花草。农人从屋内走出,院子提一篮湿绿与鲜花,献给他。园中有几畦池菜,有几棚架菜,分别叶嫩棵硕,结满红果与绿果。叶藏果,那是胆怯的爪果同农人藏猫猫,不让人找果坐叶,那是胆大的瓜果冲农人哈哈傻笑,出头露俊。也有的半掩半露,想出世,又怕出。雨后的早晨,太阳未舔干雨露之前,所有的叶、花、果,一律湿漉漉地挺立秧顶枝头,吸的地劲太足,放跑一些,由蔓尖滴滴嗒嗒掉地。又像一群孩儿,外出淘耍一夜,赶在天明之前归家,藏不住冷凉的汗水,沁满脸,揣满怀。
  小菜园是庄稼院一景,景色俊佳,不可缺少点晴之处。园是院的一件花衫衫,而选水井做园头,那儿才是园根园本。井是新井,使用整边整沿巨大的石块,砌成井沿。让石头保留着天然的麻面,庄稼人,不慕华美,只求素朴,取自天成。这个夏季雨水过多,连石头都涮绿了,挂上毛绒绒的绿苔。朝阳那面苔浅,背阴这面苔重。夜雨洗绿苔,绿重一层。这口井牙口还嫩,井壁石棱还坚。要等转瞬光阴流失百年,井石靠井绳勒沟,被桶帮磨圆,井被人吃老,井上会长寸把长短的绿毛。那种苔被井气养着,四季长绿。夏天,世界被绿占全挤满,井中那点绿不显色。冬来满眼冰天雪地,庄稼院里独储一井的绿,庄稼人打水,顺便瞧瞧猫在自家井里的春色春彩,用后使盖盖严,不看让它跑了。心内有春,眼窝留暖,总有,长暖。
  小小井台,俗中生秀,素里有雅。石缝夹生一些泥土,秋天里,园子关不住高腿高脚长脖长颈的扫帚梅,梅把头探出来,就把成熟的小小莲托借风炸开,将几粒花籽撒进石缝,转年井中春起,缝中就生出几枝扫帚梅,那种梅由低到高,从叶而花。晨风之中,花瓣水艳,枝叶暗绿,由于刚刚吃透夜雨的缘故。汉子来打水,每次都小心绕过井台上的花枝。那么纤纤细细的一宗草花,只有碎叶,只有单瓣,小朵,却会使软铁骨铮铮的硬汉。
  紧傍园根,拨条水沟。沟只是土帮土底,精浅得不起阴影,满盛阳光。平常的日子,走鸡雏鹅崽,有雨的日子,才走条白亮亮的水流。最美在于连雨天,雨温温情情,绵绵软软地落,聚散成流,小菜园变为一座微型绿城,城下绕池护城河。水浊过淀清,文静的院溪不见风波,却起鳞纹,无现帆影,却走水泡。人不知道夜里的情形,早起来时,雨过水消,河就干了,又见泥底,人看不见雨留下了什么。太阳升起来,西影东转,水沟里淀出一层绿,农人说那是土锈,可是那层秀色很快长大,长成一匹绿大绒似的新苔。天布天生,石上也染,土里也栽,但赖有雨。
  农人当然喜欢这样的早晨,夜来有雨伴梦,醒时雨去天明。这么美的晨光,怨它不能用泥捏,摆在院子里,泼场雨,淀绿它。
  美好的时光,说走就流走了。早饭过后,孩子上学,大人下田,或者上山。大门,哐啷一声,已经落锁。回头看看早晨,它就老了,那么鲜活的一朵花,花谢,叶败,茎消,入地,影儿也不剩。庄稼人只是向前走,忙着去奔一个新日子。


 
  
  • 可可西里情人
  • 发表于:2013/10/22 18:27:53
  • 来自:辽宁
  1.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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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谢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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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介农夫
  • 发表于:2013/10/23 13:20:29
  • 来自:辽宁
  1. 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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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先生纪念谢子安的文章,但读谢子安的文章还是初次,谢子安的文章写得真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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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宫学大
  • 发表于:2013/11/1 17:05:48
  • 来自:辽宁
  1. 3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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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惜,英年早逝。在朝阳时,谢子安还编过我的稿子。祝他在天堂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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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是高雅的精神享受,尤喜美文、游记和诗词。爱好在方框里填字,潇洒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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