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女人
1 地震突然发生的时候，许张前正走在两个峭壁之间狭窄的通道上。两面的峭壁剧烈地颤抖摇晃起来，石片土屑稀里哗啦地向下落。丛草和小树恐惧地地痉挛着，发出簌簌的声响；地上的石头疯狂地滚动蹦跳。许张前呆愣了片刻，然后大叫了一声，发足狂奔。一块石头滚到他脚下，将他绊倒了。就在他挣扎着想站起来的时候，他看见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头向他砸下来。
这条狭小的山谷里只住着一户人家，男主人就是许张前。许张前的妻子比他整整小了十八岁，是许张前从城里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妓女。他的儿子已经是十七岁了，继承了他的优秀基因，生得高大魁梧，而且比他还要英俊许多，因为妻子很漂亮。儿子集中了父母的所有优点。
十八年前，这一条狭小的山谷里只有许张前一位居民。他是一个逃亡的命犯，不能在人聚居的地方过正常人的生活，只得离群索居，潜身于深山老林里依靠打猎为生。他本来就是一个猎户，有一身高超的狩猎技术和丰富的经验以及超人的胆气，这使他在山里横行霸道，狡猾凶残的狼群甚至威武凶猛的老虎都不是他的对手，已经逃到他的领地之外去了。他从不出山，有两位敢于进山做生意而且对他的行踪守口如瓶的老客定期到山里来，带来盐和其他生活用品，换走他的兽皮和药材。可是，这一年两位老客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按时来和他做交易，而他已经没有盐了，这是最糟糕的事情。他不得不冒险自己出山。在城里，他卖了随身携带的兽皮和药材，得到了一大笔银钱。有了钱，他下馆子听戏，最后玩到窑子里，一眼就看上了一位身材娇小面容妩媚的姑娘，连续几天睡在那姑娘房里。他对姑娘说自己是一位财主，有很多的土地，有很多的房子，有很多的骡马。那姑娘早就有心思找一个合适的汉子从良了，于是就向许张前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其实许张前也有这个意思，所以他说谎欺骗姑娘。两厢情愿，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只是老鸨狠狠地敲了许张前一笔银钱。
那位十六岁的姑娘骑着一匹马来到山里，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不错，土地很多，都是荒地，山坡上沟谷里衰草萋萋；哪里有很多房子，只是几间破烂的石头屋，四周篱笆墙围着。姑娘后悔了，因为她过不惯这种孤独寂寞的山里生活。她幽幽地哭了起来。许张前对她说：“你要是想走，我也不拦你，不过我不会送你出去，你自己个能出去就行。我绝不拦你，小心道上有狼！”
娇弱的姑娘哪里敢自己走，只得留了下来，无心无绪地跟男人耗日子。
在山里生活着的女人改不掉过去的生活习惯，她每天都洗澡，每天都刷牙，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这让男人很高兴。哪个男人不喜欢自己的女人漂亮干净？女人还试图用自己的生活习惯去改变男人，比如让他洗澡，让他刷牙，让他勤换洗衣服。开始男人对女人很有些抵触情绪，他嫌麻烦。但是经不住女人的撒娇和再三的请求，男人只好依从，后来渐渐也形成了习惯，即使在冬天的时候，也每天坚持洗澡。石头房子外表看起来虽然粗糙破烂，却很严实，把凛冽的寒风挡在了外面。柴禾有的是，灶膛里始终燃烧着松木棒子，火墙热得烫手。女人烧开一大锅水，舀在特别制造的大木盆里，兑成温水，男人和女人在腾腾的蒸汽里洗净身子，光着身子钻进被窝。
一年后，女人生下一个男孩。男人给儿子取乳名叫石头蛋子。至于大名，男人准备到城里去找一位先生取一个好名字，一个能给儿子带来吉祥如意的好名字。
日子在单调寂寞中熬得很慢，然而岁月流逝的却很快，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孩子已经十六岁了。女人在山里已经生活了十七年，从没有走出过大山，连山那边都没去过。孩子大了，男人老了，可是女人仍然年轻漂亮，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地震突然发生的时候，女人正坐在门前的柳荫里望着远山想着什么心事。大地强烈的战抖使她从小凳子上跌了下来，她惊恐万状，看见远处的山在抖动跳跃，好像无数的妖魔鬼怪从沉睡中醒了，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她看见所有的东西都在疯狂地跳舞，并发出可怕的喧嚣声；不远处的小溪水翻卷出凌乱的水花，而在没有暴雨的日子里，这条小溪是那么的温柔和美丽；头顶上的大柳树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树叶像雨一样落下来；篱笆墙里的鸡鸭惊慌地乱跑乱飞乱叫，狗蹦跳着向着天空狂吠，拴在圈里的骡马嘶鸣着狠命地挣着缰绳
......牲畜棚在摇晃了几下后就倒了，接着三间石头房子轰然倒塌，扬起一股冲天的烟尘。
大地恢复平静后，女人才从惊恐中回过神，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女人到处找自己的儿子和丈夫，哭喊着。丈夫去山上看套野兽的套子去了，儿子去放羊了。她更关心儿子，因为她觉得丈夫比儿子更有力量躲过这场灾难。儿子很快出现在她的面前，还领着一群尚未完全安定下来的羊。羊居然一只都没有少，这简直是一个奇迹。她把儿子抱进怀里，其实是儿子抱着她。儿子比她高出一个头，胸膛宽阔，双臂坚强有力。那一刻，女人的心安定下来了，她觉得有儿子在，什么事情都不用害怕。她和儿子等着男人回来，紧挨着坐在废墟旁。母子俩在等着许张前回来处理眼前的灾难，他们已经没有住处了。儿子要去找父亲，母亲不让去，她扯住儿子的衣服不让他动，她太需要儿子在身边了。
晚上，许张前也没有回来，母子俩心里很有些不安了。那一晚上，母子俩坐在临时搭起来的一个简易的不能再简易的棚子里坐到快要天亮，心情忧郁沉重地望着满天的星斗。天快亮的时候，女人才依偎在儿子的身旁朦胧入睡。早晨，许张前还没回来，母子俩知道许张前一定出事儿了。女人哀哀地哭了起来。儿子赶紧去找父亲，身后一步不离地跟着母亲。女人害怕儿子离开自己也会发生什么意外。就在母子俩向山里走的时候，大地又一次摇晃起来，只是比昨天的摇晃要轻微一些，但也让女人惊恐地尖叫起来，紧紧地握着儿子的胳膊。摇晃过后，母子俩继续前行，终于在那条小峡谷里看到了许张前半掩在乱石堆里血肉模糊的尸体。
2 丈夫死了，日子还得过下去。女人并没有因为丈夫的惨死而过度地悲伤，也没有对生活失去信念，她有一个儿子，一个身材高大魁梧面相英俊的小伙子。儿子没有让她失望，勇敢地独立担当起生活的重担，而且要面对灾难的严重后果。儿子显示出与他的年龄不相符的镇静睿智和勤劳，他自己一个人重新修建了畜棚猪窝和羊圈，把家畜们安顿下来，接着就进行艰苦卓绝的造房工程。他得完全一个人干，女人一点儿也帮不上他，她太娇弱了，做一点事情就气喘吁吁。儿子也不用她做什么，可是她试着做除了做饭以外的工作，喂鸡喂鸭喂猪。饲养牲畜的工作原来都是男人的事情，只要她每天做好饭就够了，她做饭做菜的技术很高，滋味相当不错，让人吃饱了还想吃。
母子俩暂时住在简陋的窝棚里。趁着太阳光充足的时候，儿子脱了一地的坯。儿子没有父亲那种用不规则的的石头乱插缝砌墙的本领，他听说山外都是用土坯砌墙建屋，特意出山去看过，请教和观摩脱坯的方法。地震使山外的房子也毁坏殆尽，山外人也在为秋后的重建家园做着准备。儿子学会了脱坯，还在山外订购了一些草把子，很便宜，只是一些人工费。山外河边，苇草有的是。秋天到了，儿子忙着收割庄稼。十几年里，许张前在谷底里开出了十多亩的平地，种着谷子高粱和黍子，还有黄豆豇豆绿豆，种着各种蔬菜。仅仅这十几亩旱涝保收的良田，就足够让一家人丰衣足食了。小伙子整日在田里场院上劳作，活计干得很利索。等到粮食全部入仓，小伙子就开始造房子了，所有的工作都是他一个人做，连木匠活都得他自己做。整整一月，小伙子都在紧张地忙碌着。他清除废墟上的的杂物，打地基，把一块一块的土坯砌在准绳里，胶泥是山梁上的粘土。他把费尽心思和力气才把事先砍削好的房梁和檩子安装好，这项工作整整花去了他大半月的时间。这是最艰难的工作，看起来让人不可思议，谁也不会相信他一个人能把又粗又重的房梁安装上去。他用了很巧妙的方法，用了一根长长的木头做杠杆。他没有理论基础，想出这种方法全凭父亲的传授和自己的思考
......在初冬的寒流来临之前，他们的新居彻底落成。搬进新房子的头一天，小伙子高兴得在炕上来回打滚，哈哈直乐。母亲也高兴，因为墙壁按照她的意愿用纸糊裱得雪白，又干净又漂亮。搬进新居的晚上，女人为儿子做了几个他最喜欢吃的菜，还烫了一壶酒。儿子吃喝得兴高采烈满面红光。看着狼吞虎咽的儿子，女人高兴得直乐。可是很快母亲就闷闷不乐起来，她看着儿子高大的身体和英俊的面孔，想儿子已经长大了，应该娶媳妇了，可是在这大山里哪来的女人；山外的姑娘，谁愿意嫁到山里来呢？
漫长闲散的冬季来临了。每年这个时候，小伙子都是跟着父亲漫山遍野地转，套兔子套狍子抓野鸡。野鸡这畜牲很傻，人一追它就往草窝里钻，脑袋扎在草窝里，尾巴却露在外面，一逮正着。可是，今年，女人说什么也不让儿子去捕猎动物了，她说杀生是一件作孽的事情，而且很委婉地表达出儿子的父亲就是因为杀孽太重而死于非命的意思。小伙子对母亲很孝顺，尽管很不愿意整整一个冬天都猫在屋里，但还是按照母亲的的意愿做了。
漫长的冬季实在寂寞无聊，什么娱乐也没有，更没有让人感到新奇的事情发生，甚至没有一个外人来。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人来做客，会让母子俩高兴得发狂。每天的太阳总是很晚才从东南方向的山顶上缓缓地升起来，阳光也是无精打采的。太阳沿着山顶转了一圈，就好像懒散的人应付差事似的落下山去了。漫漫的冬夜来临了。母子俩吃罢晚饭，就在滚热的炕上坐着，东一句西一句地说话。所有话都已经说过多少遍了，而且还有不能涉及的话题，比如女人年轻时做过妓女的话就不能对儿子说。很多时间，母子俩都是在默默地相对坐着，然后熄了灯睡觉。
女人预感到要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这种预感很强烈。
女人躺在炕上睡不着觉，但能安安稳稳地躺着。但是儿子睡不着觉却翻来覆去地折腾。女人知道儿子在想什么，他在想女人。一个健壮的小伙子想女人是很正常的事情，作为母亲应该高兴，但女人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女人知道儿子想娶个媳妇太难了。母子俩就这样一个安安静静躺着心里不停地叹着气，一个在被窝里辗转反侧。有一次女人听到了儿子粗重的喘息声，第二天晚上又听到了，第三天晚上也听到了
......。女人明白儿子在做什么，她在妓院什么样的男人没有经历过，有那种男人专门喜欢她用手去抚弄他们的生殖器，然后再趴在她的身上干事。她知道儿子的确长成男人了，的确需要女人了，但是没有女人，只能聊以自慰。有一天晚上，突然有一个想法从她的心底深处冒了出来：我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她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吓了一跳，黑暗中她的脸发烧了。她骂自己怎么会生出这种想法。但是这种想法一经产生就像在心里扎了根似的，无论什么样锋利的刀斧锄镰都铲除不掉，她越是压制自己越是骂自己，这种想法就越是强烈，而且她的身体也会燃起欲望的火焰。她还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
一天晚上，女人已经朦胧睡去了，恍惚中她觉得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身上。她很快醒来了，觉出那是一支粗壮的胳膊，是儿子的胳膊，似乎是无意间搭在她的身上的，但是女人知道这是儿子故意这么做的，因为女人听到了儿子粗重的喘息声。女人像是什么也没感觉到一样静静地躺着。第二天还是如此。第三天，儿子得寸进尺了，居然将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被里，像一条蛇一样在她的身上游动着，最后停在她的胸脯上。女人觉得儿子的手粗糙而有魔力，她的身体轻微地颤抖起来。儿子发现了母亲身体的异样，倏地把手缩了回去。
女人和她的儿子一晚上都没睡，谁也不敢动，默默地躺着。第二天，母子谁都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晚上，女人看着昏黄的油灯对儿子说：
“咱搬到山外住去吧！”
儿子想了想说：“山外咱没地，租种别人家的地，只能受穷。外面的人还想到咱山里来住呢！外面胡子有的是，不知啥时候就来了，砸明火，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外面的人说了，这世道，宁可守山，也不守土！”儿子识字，是女人教的。女人几岁起就在妓院里生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进了妓院的，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老鸨让她学写字学唱曲，指望着把她培养成一个色艺双全的高级妓女，可是教唱曲的师傅说这个女孩子不是学唱曲儿的胚子。
有点儿文化的人对道理总会接受的快理解得也深刻一些。儿子有文化，家里有几本书，他翻来复去地看。
就在这天晚上，女人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隔一天，他对儿子说，要出山一次。儿子说陪她出山家里的牲畜没人经营。女人说不用儿子送她，她自己走。说这话的时候，女人很坚决地咬着嘴唇。
儿子说：“你也找不到路啊！我头一回出去的时候都迷了路！”
女人说：“你送我出去再回来！”
女人骑着毛驴，儿子骑着马上路了。女人带走了家里几乎所有的银钱。儿子几次问女人出去干什么，可是女人不说。初冬，还没有下雪，胆小的女人骑着毛驴胆战心惊地走在路上，远处有一声鸟叫都会让她浑身战栗。走了大半天，女人出了山，看到了不远处有一座亲切温暖的小村子。儿子回去了。女人催着驴一路急跑着走进那个村子，走进一户人家，不管人家欢迎不欢迎就闯进屋去。她的打扮在朴实的农村很显眼，她穿着一件貂皮大氅，戴着狐皮帽子，脚下穿着高腰的皮靴，看起来像个贵夫人，但是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身衣服显示出她窑子娘们的身份，哪个贵夫人会自己一个人骑着驴走路呢？她闯进陌生人家的屋去，说要讨口热水喝，实际上她一点儿都不渴，她只是想见见人，和人说说话。快二十年了，她没见过除丈夫和儿子以外的人。
女人在路上碰到了一起进城的同伴伴，一个进城访友的乡绅，骑着一匹马，相貌飘逸文质彬彬谈吐不凡。女人一路毫不羞赧毫不拘谨地和男人说笑着，驴和马也亲亲热热。这让外人看去认为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男人英俊女人漂亮，看的人心里暗暗喝彩。晚上男人和女人宿在同一家旅店，还在同一桌上用餐，这就更让人认为他们是一对夫妻了。两人睡在了一起，男人明白女人眼神里强烈的暗示，没有谁能够抵御那种热烈而淫荡的眼神。女人本来就是妓女出身，对男女之间的事情看得很平常，而且女人有很强烈的情欲。男人在和女人一夜风流后就迷恋上了她，要把她娶回去做姨太太。女人一口回绝了，她说自己有家有儿子。
进了城，女人直奔妓院，曾经待过的那家。女人不知道在城里有地下的“人肉”交易市场，她认为只有在妓院才能随便买卖女人。
老鸨还是原来的女人，只不过已经很老了，性情也似乎温和敦厚了许多。见了女人，老鸨有些激动地抓住她的手，久久不放，嘴里说着“高兴万分”之类的话。出去的“女儿”回来看老鸨是很少见的事情，即便“女儿”想重操旧业也会另寻他家，或者干脆自立门户。等老鸨问“女儿”回来见她的意图的时候，女人说：
“想让您老人家给我儿子买个媳妇。大小伙子啦，没有媳妇哪行！最好是黄花大姑娘。”
老鸨撇撇嘴巴说：“黄花大姑娘，到这地方来找？你说乐子呢！再说，你也是干过这个的，还不知道这女人是咋回事儿啊！还有，你那青瓜蛋子的儿子知道啥呀！”
“那就年轻漂亮一点儿的吧。”女人犹豫了一会说。她实在有些着急，有些饥不择食了。
“你出得动钱？”老鸨说。
“我带着呢。”
女人说。
老鸨呼喊了一声，就有几个花枝招展油头粉面的姑娘从各自的屋子里走出来。仔细端详下，她们相貌都很一般。女人微微地摇摇头，表示不满意。老鸨又撇了撇嘴巴说：
“又不是嫖，领回家去做媳妇，丑妻近地家中宝，有什么不好？”
女人看了看，相中了一个看上去比较朴实的一个姑娘说：“就她吧！”
那姑娘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老鸨手一挥，几个姑娘各自回屋了。老鸨说：
“拿出来吧，看看你带着多少钱。”
女人从身边的包裹里拿出一个布袋，扔在桌上说：“这是三百大洋，够了吧！”
老鸨撇了撇嘴巴说：“你以为是你那时候啊，三瓜俩枣就能领走一个姑娘。三百块大洋，你只能买一只胳膊！”
女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老鸨说：“现在找姑娘可不容易，跟你说实话吧，我手里就只这几个货色，还忙不过来呢。想给她们赎身，没个千八百块大洋，想都别想！”
女人想了想咬着牙说：“我给你干，只要你把那个姑娘卖给我，我什么时候给你挣够一千块大洋什么时候算完。你得供我吃喝！”女人对自己的容颜很自信。的确，女人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但细皮嫩肉又涂脂抹粉，显得很年轻，看上去只是二十多岁的样子。而且女人天生丽质，对男人颇有魅力。
老鸨高兴地笑起来说：“咱娘俩一言为定！”
女人领着姑娘回到山里，还跟着一个“大茶壶”。第二天，女人就让姑娘和儿子结了婚，然后跟着“大茶壶”走了。走的原因她没跟儿子说，儿媳妇也不知道。
春节，女人回到山谷。过了年，女人又走了，直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才回来，几个月没走。端阳节一过，女人又走了。这次她不是去城里妓院，而是到山外和情人相会去了。她已经为老鸨挣够了一千块大洋，她现在自由了。自由了的女人随意寻找合意的情人，山外有很多身强体壮相貌英俊的光棍汉子。她的情人不止一个，她轮流着住。她到谁家，谁家就会窗明几净焕然一新，男人也会利利索索，和平日判若两人。男人们对她迷恋不已，可是她绝不肯嫁给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她说自己有家，有儿子。人们经常看见一个打扮得妖妖冶冶的妩媚妇人，骑着一头驴在乡间路上走着。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她“迷万人”。
她的儿子知道母亲在山外的行状，但从不说什么。
3
一次回山后，女人不能再走了，因为她的儿媳跑了，和儿子过了四年生下一个姑娘后偷偷走掉了，因为她实在无法忍受山里的寂寞的生活。她回到家里的时候，儿子正因为既要管理庄稼又要照看孩子焦头烂额狼狈不堪。女人不得不留在家里帮助儿子。
事变很长时间后母子俩才知道，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后又占领了热河，现在已不是民国了而是满洲国了，皇帝是溥仪。溥仪本来就是大清朝的皇帝，现在人家复辟了。还说日本人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奸见东西就抢，无恶不作。住在山里的女人和儿子不太担心日本人会来，因为他们这个地方太偏僻了，日本人不会来。女人和儿子的生活一如既往，枯燥而平静。
四月的一天，一伙扛枪捏刀的人走进了女人和儿子离群索居的山谷，他们自称是抗日义勇军。他们穿的衣服杂七杂八，破破烂烂的。他们带着粮食，只需要使用女人家里的锅灶做饭，吃了用了女人家什么东西还付给银钱。女人和儿子都认为他们是好人。他们不是训练就是开会，总是在开会，似乎有商量不完的事情，吵吵嚷嚷的。他们对女人做饭做菜的手艺大加赞扬，说女人的手艺顶得上城里大饭馆的厨子。
但是发生了让女人不安的事情，儿子几天后就跟义勇军搅在了一起，还和他们一起玩枪，女人听他们说儿子的枪打得很准，似乎在劝说儿子加入他们和他们一起反满抗日。听他们说话，好像这反满抗日是一件很正经很光彩的事情，人人都应该参加的。
二十几天后，他们走了，儿子也跟着走了，说要去哪里打仗。走的事情儿子没有和女人商量，女人很伤心。她恨那些抗日义勇军，因为他们蛊惑了儿子，引诱儿子跟他们走了，而且是去打仗，打仗是要人命的事情。现在儿子不仅是她的儿子，还是她的“丈夫”和“情人”，是她感情上的寄托和终身的依靠。至于她在山外的那些情人，只是她满足情欲的工具而已。在无限的忧伤和担心的焦虑中，女人度过了十几天的时间，儿子回来了，骑着马，还驮回来一袋大米和一袋洋白面，这东西她已经二十来年没有吃过了。儿子说，以后不用种地了，反满抗日就能挣来白米洋面。儿子还给了女人十几块大洋。那天晚上，女人给儿子包了顿白面饺子，儿子说白面饺子就是香，就是好吃。儿子还喝了很多酒，儿子说义勇军的人都好喝酒，都是海量，不会喝酒会被人瞧不起。女人觉得儿子变了，变得豪爽了。女人小心翼翼地问：“你还走啊？”儿子说：“反满抗日是大事，天底下最大的事！不过我会经常回来的。”女人知道留不住儿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儿子走了，而且二十多天没有回来。
一小队日本兵二十多人开进了那条山谷，还有一个中国人，很快女人就知道他给日本人做翻译。她这时才知道还有人说话中国人听不懂。她的确听不懂那些日本人呜哩哇啦在说什么，需要那中国人翻译过来给她听。日本兵是在中午时分来到她家的，他们似乎很高兴在深山老林里发现有一户人家。翻译告诉女人日本人让她烧开水，做饭。他们自己带着大米，带着罐头，是牛肉罐头，她是见过的，但没吃过。日本兵还送给她一罐，听翻译说是送给她的孩子的。翻译还问她家里的男人到哪里去了，她说自己的男人已经死了，儿子外出办事去了。日本兵似乎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无恶不做，他们对她很客气，见面的时候总是行礼，让她不知所措。他们让她做饭，把剩下的饭菜留给她和小姑娘吃。小姑娘很喜欢日本牛肉罐头，可是女人不喜欢，她觉得牛肉罐头有一股怪异的味道。日本兵在树林里搭起了绿色的帐篷，他们在清澈的小溪里洗澡。日本兵似乎喜欢干净。
那翻译官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他似乎对女人很照顾很温存，他轻言细语地和女人说话，还帮助女人做一些事情。他向女人讲一些山外面发生的趣事，常常让女人轻轻地笑了起来。女人对这位中年男人也有了一些好感，当这位男人委婉地向她提出要和她发生男女之间的事情的时候，她半推半就着做了。这是傍晚时发生的事情，。
晚上，翻译官仍旧腻在女人的房里和女人搭肩搂背地缠绵。日本军官走进屋里，呜哩哇啦地向翻译官说了句什么，翻译官赶紧顺从地离开了。日本军官笑嘻嘻地向着女人做了个很下流的动作，然后就把女人掀翻在炕上。女人试图反抗，可是没有任何效果，日本军官的力气很大。日本军官走了，接着就走进了日本兵
......女人记不清有多少个日本兵走进了她的屋子。
日本兵开拔了，不知到哪里去了。
几天以后，日本兵又回来了，疲惫不堪的样子，走起路来东倒西歪的，还抬着两具尸体，还有几个负了伤，用白纱布包扎着。翻译官也受了伤，脑袋上包着纱布，还有血浸出来。队伍里还有两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人，女人一看，立即惊呆了，那被绑着的人里竟然有一个是自己的儿子，她刚要叫喊起来，却看见儿子瞪着眼睛看着她微微地摇了摇头，强烈地暗示她不要暴露自己和他的关系。女人立刻噤口，女人很聪明。她面孔惨白全身颤抖着去问翻译官：“那两个人是咋回事儿？要把他们咋的？”翻译官轻描淡写地说：“反满抗日分子，抓住的！他们的人都让日本人打死了，这两个绑回去扔在圈里喂狼狗。反满抗日没有好下场！”翻译官说完，搂住她亲嘴，她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日本兵让她给他们做饭，快快地做，日本人显得很饥饿，眼睛都发绿了，像狼一样。女人手脚麻利地做起了饭菜，日本兵就在一边看着，可是他们太疲劳了，不一会就睡着了。女人向院里看了无数次，儿子和另外一个男人就绑在马棚里的木桩上，旁边有一个日本兵看守着。
饭做好了，女人喝了一嗓子，日本兵醒了，迫不及待地抄起碗筷吃饭，狼吞虎咽的。女人还用碗盛了饭菜送给院里看守俘虏的日本兵。那日本兵嘴里“哟西，哟西”地喊着。
十几分钟后，所有日本兵都睡倒在地上。女人在饭菜里下了迷药。女人有迷药，是从妓院里带出来的。她十二岁被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开苞，老鸨就给她用了迷幻药。她跟老鸨要迷药是为了对付那些变态的嫖客，那些人会整夜整夜地折磨她。吃过迷药，十几分钟后，嫖客就会睡得像一条死狗。迷药一般都放进茶水里，嫖客渴了喝茶就中了道。
女人跑到马棚解开了捆住两个男人的绳子。女人说：“快，快，杀死他们！一会儿他们就醒过来了！我没那么多的药！”
儿子和那个男人没有说话。两人拿起日本兵的刺刀，把所有的日本兵都抹了脖子。
女人不知去向，狭小的山谷里只留下几间空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