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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2014/5/27 15:03:42
- 来自：辽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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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飘然入梦 昨夜，爷爷飘然入梦。老人着一身家常穿的雪白杉裤，幽幽的说：“你们把我送到这个地方，怎么不来看看我？”我猛然醒来，只见一缕如水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映到我的床前，亮得让人心惊，心境一阵凄凉，睡意顿消，再也没能入睡。 不见爷爷已经43年了，爷爷过世时，我还是一个扎着小辫子的中学生，而今我已经是两鬓添霜，年过花甲之人了。时光，真像指缝中的流水，不知不觉中竟年华偷换了。 爷爷是个高个子，走过房门时，总要低一低头。他白净的长瓜脸，直直的鹰勾鼻，留着一缕梳理整齐的胡须，眼仁不是我们汉族人通常的纯黑色，而是带有一点黄褐色，看上去英俊而又威严。后来我读到唐诗中“草枯鹰眼疾”的诗句，就常常想到我爷爷的那双锐利的眼睛。 年轻时的爷爷，曾经是一位很有英雄情结，渴望精忠报国的人。他曾经给我解释过他的名字和字号：“张世英，字俊杰，就是在这个世界上要做英雄豪杰的意思。”是的，爷爷不是一个甘于老守田园的本分庄稼人。他见多识广,能言善辩,在三村五里,是数得着的能人,谁家里婆媳纷争兄弟不和,常常请他做说合人,坐在人家的土炕上,爷爷从做人的道理到处事的经验,摆开了揉碎了,常常说的一家人破涕为笑,握手言欢.爷爷当过兵，加入过东北义勇军，还结交了不少的把兄弟，他倾慕桃园三结义式的江湖义气，向往肝胆相照的刎颈之交，渴望着像他崇拜的岳飞那样报效国家。日寇入侵东北时，他曾投身义勇军，在喜峰口一带和日军展开殊死搏斗，失败之后,骑着一匹白马回到山村.爷爷身上的弹伤印证着这段难忘的历史。 爷爷讲义气，重然诺。邻村一个汉子，借了他一笔数额不算小的款子，几年过去了，依旧还不上，那人便拎了二斤糕点，来到我家，见到爷爷便扑面跪倒，喊了一声：“爹！”，爷爷便欣然收下这个义子，那笔借款也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了。一次赶集时，爷爷丢了一串铜钱，他的把兄弟们听说后，每人一枚，居然如数给他凑成了一串。这件事，爷爷晚年常常对我们津津乐道，我不知道他是因自己的把兄弟们义气之重而骄傲，还是为他的把兄弟人数之多而自豪。秋雨绵绵的夜晚，爷爷给我们讲述岳飞,讲述杨家将,讲述薛丁山,那些浸润着传统观念的古老的故事如点滴入土的雨滴，滋润着我们的童年，爷爷也似乎在回忆中又回到了豪放彪悍的当年。 爷爷强悍、精明，但是生活对他并不宽容，尤其是他的感情世界实在说不上幸福。爷爷先后娶过两个妻子。我父亲只有兄弟俩人。我的伯父长我父亲十岁，是我第一位奶奶所生。据说，爷爷和第一位妻子感情甚笃，那位奶奶生病时，医生嘱咐不准用铁器煮食物，爷爷居然用瓷碗在火盆里耐心地给妻子熬粥。然而，天不佑人，这位奶奶终于重病不起，撒手人寰。爷爷旧情未了之时，便在曾祖父的严命之下，迎来了岳家主动上门提亲的第二位妻子，这就是我父亲的生身之母,我的亲奶奶。 我的亲奶奶出身富裕之家，进门时曾带来一头犍牛。但陪嫁虽丰，却始终得不到我爷爷的欢心。我的父亲不足四岁，这位奶奶便不堪冷遇含恨自尽。我奶奶娘家不仅富裕，而且很有势力，家里有位在县衙门做事的，号称红笔师爷。姑娘惨死，娘家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何况还是这样有钱有势的娘家？于是，我的曾祖父被下了大狱，我爷爷四处奔逃不敢回家，年幼的伯父和父亲投亲靠友串人家房檐看尽了冷眼，家里的田产细软也被查抄殆尽。有人曾劝我奶奶的娘家看在我父亲的面上不要赶尽杀绝：“姑娘不在了，不还有外甥么。”我奶奶娘家人却丝毫不肯通融，说出的话也像冰坨一样让人心寒：“眼珠子都没了，还管什么眼眶？”这件事，谁对谁错，作为后人，我无力评说。但我却深深地感觉到，奶奶之死，不仅使我家由殷实顿入困境，也给爷爷的人生留下了难以抹平的悲凉。因为从此之后，他再没谈及婚娶，那时的爷爷不过36岁，到他离开这个世界，他整整做了39年的鳏夫。 我爷爷既当爹又当娘，含辛茹苦带大了我的伯父和父亲。伯父和父亲成家立业之后，爷爷也没有舒心畅意的安度晚年，而是把他的心血和精力倾注到了第三代身上。1959年，早年参加革命进城作了干部的我父亲已经有了两女一儿，我和妹妹、大弟尚在童稚之年，已到花甲之年的爷爷从乡下来到我家，帮助父母料理家务，从此就再也没有离开。 我爷爷本是个性格刚烈脾气火爆之人，听说年轻时由于我奶奶做的饭菜不合口味，竟把饭桌从炕上一脚踢到地下。然而，难以想象的是，这样刚烈的爷爷到了我家，竟然像一位性格绵软的慈祥老奶奶，成了优秀的“锅台转”。1961年正是经济困难时期，我母亲又生病去北京医治，春节都没能回来。国内经济短缺，我父亲又从未过问过家事，一时手足无措，是爷爷用那双温暖的大手帮助父亲托起了我们的家。爷爷耐心地给哭闹不止的妹妹梳小辫，带着花镜替我们缝补衣服鞋袜，一趟趟的排队去购买凭票供应的食品，虽然有时是一块腐乳有时不过是一包花椒面，但爷爷从来都是不厌其烦。记得那一年的春节，市民每人仅供应四两猪肉，但爷爷精心算计，巧手烹制，我们照样吃上了饺子。虽然供应紧张，家里从来不能吃净米净面的饭食,喝着掺着胡萝卜丝的粥,吞着只轱辘一层面的菜窝头，但是，我们却在爷爷的亲手料理下，度过了那段苦难的日子。爷爷亲手做的醋溜白菜帮儿，至今仍温暖着我们的童年记忆。 我的小弟弟生于1961年，母亲休过产假上班之后，爷爷就担起了保姆之责，洗尿布、换介子、喂牛奶，难以想象的是，对这些繁琐的小事，平素一向刚烈的爷爷却做的细心熟稔中规中距，竟然把出生时黑瘦黑瘦的小弟喂养成了人见人爱的胖小子。 我的爷爷心灵手巧，几乎没有他不会干的活，他做过木匠、瓦匠、厨师，擀过毡子、衲过鞋底、缝过衣服。我父亲调到乡下工作时，爷爷在我家院里开荒种地，瓜果蔬菜满园飘香。他自己种芝麻加工出了市面上难以买到的香油，他自己做工具生产出的葫芦条雪白雪白，成了我家院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我爷爷四至、干净、讲究。走路从来都是挺直腰板，衣服上的风纪扣总是记得牢牢的。即便是晚上睡觉脱衣服他都有一定之规，衣服、袜子、腿带，都叠得整整齐齐，放的板板正正，即便是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爷爷也能做到纹丝不乱，手到擒来。 看我爷爷干活，简直像欣赏一位艺术家在描画自己心仪的作品。即便是切咸菜，他也要切的细细的，码起来色彩和谐赏心悦目。他包饺子一斤面揪多少剂子都有定数，一个不能多一个不许少。最说明我爷爷考究的莫过于他生炉子，爷爷生炉子时，劈柴要一样长短一般粗细，摆放整齐层层码放，每一层都有固定数目，决不允许横七竖八胡乱摆放。成年之后我常想，爷爷在这些不必要的地方考究到了让人难以理解的程度，是他早年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还是心强命不随的他，只有在这些琐碎家务的精益求精之中，才体验到自身的创造力和特殊的成就感呢？ 爷爷去世的时候，正是文革时期。我们悄悄的送他，没有烧一张纸，没有点一炷香，没有献一束花，但是爷爷的馨香永驻，因为我们就是他生命的延续，他永远活在我们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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