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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川州文艺》2012年第四期

  • 乐地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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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5/11/11 22:2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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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系川州

红色老爸

李学英



       老爸85周岁的生日,是大姐、嫂子、二姐、二姐夫、我和我儿子,我们几个人给他过的。简单的饭菜,简单的人,其他人都在外面忙,忙得都顾不上吃老爸的生日宴了,只能通过电话给老爸祝寿。

虽然在座的人都在说着“生日快乐”,但我的心里却隐藏着很重的伤感。老爸这几天经历着痛苦,腰又疼了,下不了楼,这使他越来越忧闷,因为这多年来,他早已养成了每天早早下楼去外面活动的习惯。老爸的味蕾也越来越弱了,很多东西吃着都没有味道。有一天说要吃红元帅,我就满大街地找,没找到就发动朋友和同学去找。卖水果的说这个品种产量低,树都没有了。有一天,我步行去很远的地方办事,路遇卖红星苹果的,我觉得味道与红元帅差不多,就买了十斤背在身上接着去办事,因为这个品种也很少见,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朋友开着车找了一大圈儿没有找到红元帅,问乔娜金行不,我说试试看吧,于是便买了不少。老爸好歹说了句乔娜金比红元帅好吃的话,就这样,买苹果的事就算画上了一个完满的句号。

不管怎样,老爸在他生日这天很快乐,说几个孙女外孙都惦记他,每天都打电话问候他。家里的每个人对他都很好,社会上的人也都很尊重他。老爸活得很满足,也很自在。

老爸解放前就参加了革命,到1987年离休时的这几十年间,他几乎跑遍了朝阳地区所辖的各个县乡,因此他对自己的第二故乡朝阳,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

朝阳十年九旱,缺水缺得想着想着就渴。我是在朝阳出生,清晰而又形象地认识到家乡的旱是什么时候呢?是老爸退下来侍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的时候,当时他满手是泥,让我拿瓶水往他手上倒洗手,老爸让我慢慢地倒,我让他仔细地洗,一瓶水倒完了手也就洗净了。老爸擦手时叹了口气,我不懂就问咋了。老爸说:“旱呐。”“咋旱了?”“你看你倒的一瓶水都哪儿去了?”我看看地上,是啊,都哪儿去了呢?老爸指着地上的裂纹说:“都渗到地底下去了,地渴。”那一刻,我才明白了旱的概念和旱的程度。

    1973年的农历二月二十八,老爸记得这天是他被上级派往当时的北票县下府公社任党委书记两年整的日子。这一年的春天来了,扬花的不仅有山坡上的树,还有地头上的婆婆丁和苦麻菜。辽西地界春天易旱,抗旱种田是农民的必须,更是当时地委书记的中心工作。但人定胜天的思想根深蒂固,地委书记指示:有墒没墒都坐水。这下难坏了老爸。下府三万六千亩地,九千口人,地在山坡上,坐不成水,想坐水水又上哪儿去弄。老爸根据当地实际情况清理出了“有墒就抢,没墒坐水”的种地思路。老爸的话被地委书记知道了,大为光火:“岂有此理!”

    地委召开了三级干部会议,地委书记说:“有的公社去年取得了一点成绩就骄傲,不执行地委的决定,还说‘有墒就抢,没墒坐水’,地委的指示是有墒没墒都得坐水。”

去年老爸带领下府人实事求是发奋图强,摘掉了吃返销粮的帽子,第一次上交了公粮,农民们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这事全下府的老百姓都知道。老百姓知道的还有就是老爸的那句“有墒就抢,没墒坐水”的“著名论断”。其他公社的党委书记一听地委书记这话,把目光“唰”地投向了老爸。人们心里开始打鼓:这个下府公社的党委书记还有多长时间的干头?老爸没吭声,开完会家也没回,径自回到了公社。

    到底该咋办?老爸工作以来一直在教育、宣传部门,搞教育搞理论在行,搞农村工作外行,去乡下工作时老爸就提出这个问题,但军代表不喜欢提意见的人,说白了也就是不喜欢在机关看到他。于是老爸找来了在农村工作经验丰富的老同志。老同志告诉两点:一依靠群众,包括班子成员、大小干部,尊重这些人,多听他们的意见;二实事求是,不符合情理的就不干,符合情理的就好好干。后来老爸渐渐明白:上边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党的原则是下级服从上级,但也要想好了再干,不然犯错误的还是你。

之后老爸每天都去地里察看种地情况及墒情。一天在山头上,看过来一辆吉普车,老爸猜测是地委来人了,就赶紧往公社跑。到办公室一问没人来。原来地委书记看这片地都种上了就拐到了红石砬。后来红石砬公社党委书记对老爸说:“地委书记来了说下府的地都种上了,还不错,问我你们是咋种的?我说和下府的一样。地委书记高兴了说这就对了嘛,李名润的做法对了嘛。”老爸听到这话,自己心想:当时你地委书记阴着一张脸,差点没让我把这三万六千亩地种上,看看,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吧,你地委书记的脸也由阴转晴了吧。

老爸在下府就是这样实打实地干出名堂来的,让老百姓受了益。他还通过论证,把大凌河的水引到田里,第一次种上了水稻,吃上了自己产的大米。老爸曾给我们讲了一件小事,他说当地的老百姓将我们这些干部一律都称为“国家”,去走访去帮扶去劳动去谈心,他们见面第一句话总是叫我们“国家好”。有一次他和一个同志为了调研,去了坤头龙沟的一户农家,由于天黑回不去公社了,就住他家。到了晚上睡觉时,男主人说:“国家好!我们五口人睡东屋,你俩睡西屋,在你们屋还圈一头驴一头猪。不咬哎,没有虱子、跳蚤、臭虫、苍蝇,啥都没有,请两位国家放心!”老爸他俩正要迷迷糊糊进入梦乡时,男主人手里拿着两粒药片,推开西屋门说:“国家好!你们两位白天也参加劳动,很是劳累,止痛片可管用了,干活儿累了吃一片儿能呼呼睡一宿,你们一人吃一片儿试试!”

在老爸回忆自己在北票下府工作的那段经历时,常常将他在这之前或之后奔走各地的工作经历联系在一起,当着众人给自己一个评价:“有人经常给我提意见,说我说话直性,得罪不少人。可我觉得我这辈子的工作还说得过去。我好表达并喜欢硬碰硬的工作不假,但都出于公正,不昧良心。同志们对我也都挺好的。大官没做过,一个部门的领导还是做过的,我会领导一班人团结起来做好工作。毛泽东说书记是班长,那段话咋说来着?”老爸自说自话了一大套,说到这儿的时候突然考我。我从来就是一个没有记忆的人,让我背什么名人名言打死我也记不住。“在毛选四卷上,你查。”老爸书架上的书不多,有毛选,马恩列斯著作,邓小平文选,还有一本就是新华字典,这因此让我常常将老爸唤成红色老爸。我抽出来毛选四卷,寻着老爸书签上的索引翻找,边翻边读:“1948年《关于健全党委制》,说的是‘保证集体领导’;1949年的《党委会的工作方法》讲的是‘党委书记要善于当‘班长’,党的委员会有一二十个人,像军队的一个班,书记好比是‘班长’。要把问题摆在桌面上来,不仅‘班长’要这样做,委员也要这样做,不要在背后议论。”老爸听后,满意地冲我点起了头。

其实老爸是个思维简单的人。别的不说,他在任上的时候职务不小,权力自然也就不小,一些事情如果用心去办,比如自己子女的工作问题,他注定能解决得不错,可直到现在,他的子女们哪一个的工作都是靠自己打拼得来的,谁也没有借上他的光,我们赚的还依然都是些辛苦钱。为了把机会让给别人,老爸不到退的时候自己就从要职上主动退下来。仔细想想,这看似简单,其实做起来很难。

这或许是老爸的党性使然。有着56年党龄的老爸,现在只要一说起党的事,就特别地兴奋。这不,他又给我们一干人等上起了课。

“党的奋斗目标是什么?为什么说共产主义是全人类的最高理想?”不知道当时老爸为什么这样突兀地提出这个问题。不过现在想来,这缘自当时我们正在看的电视连续剧《井岗山》,在从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斗争场面中,老爸问起我们这样的话来。老爸还说:“我在北票下府公社当党委书记的时候发展党员,我就问这两句话,回答不上来的缓发展要继续学习提高认识。“

老爸接着说:“社会主义是共产主义的初级阶段,为什么印度发展的慢?中国,横比,我们是落后,纵看,我们的发展是很快的,因此,横比我们能进步,纵看我们会更向前。”

“苏联为什么会垮台?而且说垮就垮了,解体了,多年之后的叶利钦、戈尔巴乔夫被人写传的时候,他们一定是历史的罪人。苏联原来的经济是落后,但军事不落后,在世界上有霸权的地位,可以和美国抗衡,现在分裂了,没有哪个国家可以和美国对抗了,美国在世界上横行霸道。都说这民主那民主,美国最讲民主,但他们的老百姓自始至终都在呼吁从伊拉克撤军,美国总统说不行,民主也不好使了。”

看看,老爸是不是一个里里外外红彤彤的老头儿。不过老爸该记住的似乎都能记住,不该记住的怎么让他记他都记不住,比如他自己穿的衣服,就经常忘记放在了哪里,总是让姐写个纸条贴在各个皮箱上,这一点让我很是不解。

可是不论我怎么解不开这个谜,老爸在生活中衣着非常简朴,却是个不争的事实。妈妈去世后,老爸把妈妈的全部衣物摆在那里,对我们这些子女说:“喜欢哪件就拿哪件,能穿的穿能用的用,用不上的做个纪念也好。只是这台缝纫机我自己留下,它陪伴了你妈37年,是咱们家的功臣,你们从小到大的衣服都是经过你妈的手用这台缝纫机完成的。”

    现在这台缝纫机依然在老爸家不太大的空间里占据着一席之地,老爸常坐在那里轧鞋垫做风筝。老爸的衣袖坏了一圈又一圈就是舍不得扔,说是穿着软和,他经常把坏的地方用剪刀剪下来,袖子短了就用布再接上一圈。这活儿老爸是不会让我们来做的,都是他自己动手,他知道在这件事上指使不动我们任何人,我们看到他的衬衣坏了会到商店买来新的,可他并不穿,新衬衣在橱子里还有好几件呐!

    有一天,老爸一边轧衣服一边嘀咕:“六○年买来的缝纫机,还是个组装的,机头是华南牌的,机身是飞人牌的,这样下来会便宜些又不影响使用。当时一百五六十元的样子,正好是我一个月的工资。之后,你妈带着它入了生产合作社,两年后合作社解体物归原主。期间搬了几次家,这台缝纫机都跟随着我们南征北战,从没有舍弃的念头。”也是啊,现在我一回家看到它,就会想起妈妈在深夜里为我们缝纫的情形,老爸看到它就会想起妈妈为这个家辛劳的状态。

    老爸的岁数大了,饮食也越来越简单了。我曾去长白山给老爸买过那里的特产——白蘑菇,其实这只是个借味的东西,不易煮熟纯属正常,老爸却喋喋不休起来,看见我就说蘑菇嚼不烂。还有外孙女给买的海参,一再说不好吃。这两样东西被他嫉恨得都不行了,说起有二百遍,而且见一面说一遍,外人听了都过意不去,人家好心好意地买给你,你却不领情,就像我们犯下了多么大的错似的,天天被他声讨。这从中可以看出老爸对饮食的要求是多么地清淡,白菜、土豆、罗卜、豆腐,这些简单的菜蔬,对他来说就足够了,如果炒菜时放些虾皮,炖菜时放些虾仁,每周有一二两的瘦肉丝,就已是他老人家很好的享用了。

记得去年端午节的清晨,我就把提前买来的艾蒿、红葫芦挂在了门口,说是辟邪,说是不能让“歪风邪气”撞进自己的小家来。早餐时剥好了粽子和鸡蛋,拿糖罐的时候才发现最爱吃的最香甜的玫瑰糖见了底,于是就想起二十天前老爸说的话:“又做了两罐玫瑰糖,你拿去一罐,吃粽子的时候蘸着吃。”当时说这话的时候,老爸正在用绞缸在捣那些玫瑰花瓣呢。

    花瓣是头一天夜里被雨水淋过的,是鲜嫩的、半开着的片芽,采集人是机关里的花农,老爸是决然不肯也不好意思在花树跟前揪花的,他怕让人看着不舒服,心里还不得说,这个老头儿怎么祸害东西?其实有些时候疏松是为了花树的更为茁壮。

    绞缸是石头做的,是老爸在北票下府工作时,一位石匠因敬佩老爸的为人而特意为他打制的。下府自古就出产上好的石材,因此石匠们的手艺都很高。这个绞缸是老爸由下府返城后带回来的惟一一件纪念品,老爸很珍惜,就像珍惜那段经历那份情感一样。老爸很得意这件东西,说用它捣碎的东西不变味儿,“人,吃的就应该是原汁原味。”老爸如是说。老爸还说吃玫瑰糖最容易,喜欢吃白糖的就用白糖与玫瑰花瓣一起捣碎,喜欢吃红糖的就用红糖与玫瑰花瓣一起捣碎,直到出汁为止。如果想当时吃就上屉蒸一下,如果想过些日子吃就自然发酵,如果不是嘴急,最好是自然发酵为好。玫瑰花开的时间离吃粽子的时间差不多正好一个月,正赶趟。“吃什么怎么吃什么时候吃好,都是大自然给编排好了的,用不着我们人类自己对什么季节吃什么费心。”这是老爸的感慨。

不过真惭愧。这不,没有玫瑰糖时才想起了老爸,才想起了过节应该给老爸送些什么过去。于是急忙拿出黄米蜜蜜豆、蛋黄、紫糯阿胶枣粽子各一枚,还有两个竹筒江米粽子,再加上一盒装有十余种的糕点,都是中华老字号稻香村的品牌。好不容易推开老爸的家门,却见他正煮着自己包的北塔子大黄米粽子呢,他瞥了眼我手上拎的老字号品牌糕点,说:“看你拎的东西,再好的老字号,也不如我自己动手包的粽子蘸着自己绞的玫瑰糖好吃。”

快到本文结束的时候了,我总得借我这个红色老爸说说我自己吧。说句心里话,我走上文学道路,跟老爸对我的支持有着莫大的关系。从我懂事起,就知道老爸总是喜欢读些有用有益的书,也总是喜欢去做文字工作,平时更是卷不离手,虽说算不上大文化人,但够得上大智慧人。比如当年我的工作去向,一个是某某油水部门,一个是文字清贫部门。老爸在给我的意见时就有自己的鲜明主见,说文字部门可以学到一点真本领,某某部门看似油水大,舒服享受,可长时间下去精神就荒芜了。于是我来到文字部门并一直清贫到现在,只赚下了几千册的图书和对地方文化的热爱。从这点上看,老爸与我,我们这对父女,确实具备了一种传承关系。

作者简介:李学英,女。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朝阳市文联编辑,朝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辽宁省委宣传部“四个一批”人才。著有诗集《青橄榄》、《倾听自己》及散文集《一生都为你守候》、《笔走龙源》、《龙源人语》、《风,轻轻吹过记忆——我的母亲》、《爱,悄悄滋润一生——我的父亲》、《根,深深融入血脉——我的故乡》等十余部,其中散文集《笔走龙源》获第四届辽宁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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