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无字碑
我曾轻轻抚摸过这两座无字碑的躯体，以期得到某种回应，
石碑在我国据说起源于秦始皇。他统一中国后，踌躇满志，巡行天下，在各处名胜刻石留言，开了树碑立碣之先河。从此，中国又添了一项国粹，神州风景线上又添了许多点缀。
我对石碑感兴趣是八十年代初，一次出差路过泰山，在登玉皇顶的途中发现一方石碑上面仅刻有“虫二”二个字，大家都很纳闷，“虫二”是什么意思？百思不解中，一个山童走过来，笑着告诉我们“虫二”是风月无边的意思。”于是大悟。简单的二字碑文，意趣兼备，堪称妙绝。在许多碑文中有关政治、经济、地理、文化、人物、重大事件的记述就是成文的历史，则更是珍贵了。但是，大凡能树碑立传的大都是帝王将相，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皇帝需要宣扬自己的功德。因此，阿谀夸大之词，图有虚名的碑文也在所难免。早在清朝，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就记下一则这样的故事：
有人夜行迷路，找一个山洞休息，遇见了鬼——一位早逝的前辈。他问这位前辈为什么远离坟墓而跑到山洞里来，鬼叹息不已。原来，鬼的子孙在墓前竖起了巨碑，刻的全是谀词，所记生前事迹多是假的，鬼为此深感不安。白天过路人看了讪笑不已，晚上群鬼聚欢也讥评取笑。这位墓中人实在受不住了，只好远避到这山洞中来……。
这则故事虽然是编的，却很有针对性。定然是纪老夫子有感于碑文虚假成风，才以此警世。
然而，古碑毕竟给祖国河山增添几分历史和文化色彩，而且它本身就是一种文物。所以，我每到有碑的地方总要寻着它观赏一番。记不清自己看过多少石碑了，但印象最深的却是两座无字碑。
一座在泰山，玉皇顶门前石阶左侧。它高六米、宽一米多、厚约半米，上部有平檐形石雕覆盖，形状十分古朴。由于不刻一字，此碑为谁所立则不得而知。那时候，没有导游，碑旁也没有简介，好奇心驱使我找到管理处的工作人员询问，得知有二种说法，一说是秦始皇，一说是汉武帝。这俩位都是中国历史上的大人物，何以树碑无文？带着这种疑问，我又回到了无字碑前。光滑的碑身被夕阳镀上一层金黄，被晚风吹拂得冰凉，散出阵阵悠远的苍凉情味。云烟从玉皇顶后飘来，在碑前缭绕，朦胧中又给它添了几分神秘感。登泰山不会没有感想，立石碑不会没有目的，何况是堂堂“天子”？虽然“秦皇汉武，略输文采”，但总应该明白借碑文来宣耀自己，留名于世的作用吧。而他们却给后世留下一方哑碑？如今，这两个本应万寿无疆的“龙躯”早已化为尘土，唯有这无字碑依然立于岱顶之上，默默地看着时间的延续，朝代的更迭，人间的沧桑，给后人留下千古之迷，使得史学家们耗尽脑汁皱紧眉头去凝思苦想。
一种感悟在心头：不在碑上刻字，其实是一种聪明，试想，秦皇汉武都是君临天下，拥有至无尚权利的人，如果镌刻碑文，那么撰写的人一定会极尽标榜神武，吹嘘英明，显示仁德之能事，不实之词一经落笔，就要给历史留下笑柄；如果自撰也难以摆脱自我标榜之嫌。如今一字不刻，既创造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又使后人寻思不已，这样一来，碑却在人们心中树了起来。不能否认，不管立碑者是秦皇还是汉武，都是中国历史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不管岁月的急风骤雨如何冲刷，也抹不掉他们烙在历史上印记，何必硬要将自己膨胀了形象刻在石头上？沉默是金，从这座无字碑上可以看出，“略输文采”的“秦皇汉武”是不输才智的。
另一座无字碑在陕西乾县的乾陵。为武则天所立，这是他与丈夫唐高宗李治的合墓。虽然风云雾雨将它染成灰黑，但碑上的图案依然线条分明。它的身驱比泰山那座高大雄浑，屹立在蓝天之下，黄土之上，凛然有王者气派。
乾陵是由武则天策划、经营的。她的哑碑与纪念她丈夫的述圣碑隔着墓道相对而立，这两座碑，对比相当鲜明，景况耐人寻味。
从形体上看，无字碑由整块巨石雕筑，碑身宏伟，图案优美；述圣碑则由七块石头垒就，碑身比无字碑矮小而且逊色。显然，武则天是想通过这种差距来表明自己高出丈夫一截，以张显自己的伟大。不过这也不算夸张，读过历史的人都知道，李治登基初期，是有建树的，但到了中期，大权旁落在武则天手上。李治死后，武则天先后立废李显、李旦两皇帝，不久干脆自己称帝，成了中国有史以来女人当皇帝的第一人。武则天的政治手段着实比李治父子高超的多。
另一个对比是：武则天那座碑，不刻一字，述圣碑上却刻着由她撰写的五千多字的长文。她拼命地为丈夫评功摆好，歌功颂德，其中多有不实之词。
为什么她不在自己的碑上刻字？据传武则天曾有遗言：“己之功过，留后人评”，这种豁达可掬之态还真惹得不少文人墨客高吟低唱。显然，这位政治女强人是费了心机的。她热情地歌颂丈夫，是为了表现对丈夫的敬爱；在自己碑上不刻一字，是为了制造谦虚的形象。真是“不着一字，尽显风流”。也许她还想到，刻着的碑文是容易漶灭的，而碑却不会消逝，所以自己在碑身上占了优势而在碑文上给可怜的丈夫一些甜头。这既可以自己心里获得一点平衡，也堵住了众人之口，可谓匠心独运。难怪她有能力篡夺大唐的社稷了！
看来武则天更聪明。
我曾轻轻抚摸过这两座无字碑的躯体，以期得到某种回应，但它们都是报以沉默；我也曾在碑前拍照留念，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每当翻开相册，看到它们，仍然给我无尽的回味……
